她一個女兒家,自然是愛惜名聲的,從來沒和他有過一星半點的曖昧,對他的舉動也一向是能避就避的,綿娘自認為自己是完全問心無愧的,這人,憑什麼攔在這裏。
牛一樣的青年,牛一樣的魯莽,看著眼目前梳著婦人頭的女娘,心裏的那點不甘心一汩一汩的往外冒。酸澀的憋屈在身體裏由內向外噴湧,噴的他骨頭都發酸了。
“我……”一句話就讓他結巴了,他說不出話來,也沒有立場來講什麼!
“你什麼?你覺得我欠了你的?我欠你什麼了?你覺得我不應該嫁給別人?我不欠你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由不得我來說該是不該。你要是還在心裏顧忌著我過得好不好,你就應該讓開,讓別人看見你我這樣,我還要不要活了。”
綿娘這番話,讓陳二牛瞪大的眼睛裏閃著不可置信的光芒,她從來不是一個多尖銳的人,她一貫給人的印象都是個綿軟人,在陳二牛的記憶裏,綿娘一向是話不多,隻知道悶頭幹活的,現在,卻忽然疾言厲色的指責他,讓他不免更加憋悶,偏偏還無話可說。
綿娘說的沒錯,她的確不欠他什麼,當初他要是能說服爹娘,去宋家提親,綿娘或許也就不會嫁去梅花村裏,可是他當初既然沒有說爹娘,此時此刻,自然也沒有立場來指責她的負心薄情。
“我喜歡你的……”笨嘴拙舌的鄉下小子說不出更有說服力的話,隻能將一直藏著的心思說出來。
綿娘忍不住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來,她現在最不喜歡的就是聽這個。
這麼一句話,要是讓第三個人聽到了,她就真的可以去侵豬籠了。
遠遠地看著挑著擔子的貨郎奔著這裏走過來,綿娘冷著臉沉聲道:“你是要害死我麼?”
陳二牛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挑著擔子的貨郎越走越近,正疑惑的向這邊看來。
陳二牛心思一凜,腦子瞬間清醒了,他沒想過要害綿娘,隻是不甘心而已。
當下他連忙讓開,放綿娘過去。
綿娘冷冷的看他一眼,對他眼中的不舍視而不見,趕著車奔著村裏去了。
陳二牛看著她毫不留戀的背影,心裏不禁又是一堵,隻是綿娘說的對,這個時候,他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是在還她,已經嫁為人婦了,自是要守婦德的。
貨郎是陳二牛以前見過的,長得眉目清秀,據說是鎮上有見識的人,擔子裏挑的都是一些雜貨,梳子篦子女人喜歡戴的珠花,小孩喜歡的撥浪鼓,男人的老煙袋和一些針頭線腦之類的必需品。
陳二牛沒在他這裏買過東西,卻也知道,這貨郎是個能說會道的,走了迎頭,身子向外一閃,已經將道路讓開了。
貨郎的目光卻在他的身上打量了好長時間,看得他心頭直升起惱意,才咧了咧嘴,向著村裏走去了。
綿娘一進村就察覺到了異樣,村裏人看到她紛紛打了招呼,可是,招呼過後,卻是各種打量,這種打量,是綿娘熟悉的,她成親之前,就被人用這種目光看過不知多少次。
以前她還介意的,覺得這種目光讓她渾身都不舒服,隻想遠遠地躲開去,不去承受這種目光。
現在的綿娘依然不喜歡這種打量,可是,她已經不去顧及了。
世間事就是如此,不會因為她的在意而有任何的改變。
既然這樣,又何必太在乎呢!最重要的是她在乎不過來。
煩惱太多,心卻隻有那麼大的一丁點,隻能挑重要 的事情去在乎。
這麼點事,真的已經不值得她放在心上了。
門口遇見挎著書包正準備去上學的宋知恩。看見多日不見的阿姐,半大小子一下子就奔到了綿娘的麵前,叫了一聲阿姐。
語氣裏的歡騰與喜悅是藏不住的,綿娘也不由得莞爾一笑,從車上下來,摸了摸他的頭:“怎麼才去學上。”
以前她在家的時候這個時間小弟已經要到學堂了,這個時候再走,就已經有些晚了。
宋知恩下意識的看向院內,很快又扭過了頭來:“夫子前兩天剛剛說的,不用去那麼早,到了學堂上都沒什麼營生,我們這些半大小子還淨是搗亂。還不如晚些去,到了那裏,隻安安生生的讀書。”
綿娘兩隻手指捏著他的耳朵:“你都知道自己是個淘氣的,就不能安生一點,多讀些書,少些頑劣。”
宋知恩受製於她,不得反抗,隻能連連討饒。
綿娘到底是不敢耽擱他去上學的時間,隻是叮囑幾句,隨即將人放開了,看著小弟越走越遠的身影,心底卻不免有些後悔,昨天去鎮上應該給阿弟買回點小點心之類的。
這麼個半大小子,正是嘴饞的時候,還什麼好東西都沒吃過。
心裏總是免不了心疼的。
將驢拴好,綿娘整理了一下已經壓出褶的衣服,才推開門進了院。
院子收拾的規規矩矩,養的那十幾隻也在雞欄裏正刨著食。
家裏的一切井井有條,與她出嫁之前沒什麼差別,綿娘的心裏不由得一寬,嫵娘肯安心和阿哥過日子,這門婚事,就挺值得的。
這麼想著,嘴角不禁彎了起來。看著雞欄裏的雞,也覺得日子不是一點盼頭都沒有的。
“你怎麼回來了?”
算不得很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嫵娘手裏拿著衣服,站在西下屋門口,正看著她,滿眼的疑惑。
“今個來這裏賣豆腐,正好回來看看。”
嫵娘待她的家人好,她以後也會盡量學著多包涵秀才和豆腐娘子,綿娘的心裏下了決心。
能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綿娘倒覺得嫵娘人還不錯,當下語氣也和緩了許多。
“我阿娘知道你回來麼?”嫵娘狐疑的盯著她,她不覺得阿娘會這麼輕易地放她回來。
綿娘笑笑,沒吱聲。轉身奔著正屋去。她要去看看阿娘。
嫵娘正待說話,貨郎的吆喝聲響了起來,拉走了她的注意力。
漂亮的女娘目光直接看向院外。
這麼一錯神的功夫,綿娘已經進了屋了。
嫵娘沒來得及阻攔,進了屋 的綿娘看到屋內的情形臉上的輕鬆之色立刻消失了。
以前她在家的時候,阿娘鋪的褥子是要每天都拿出去曬得。
被子也是曬得幹幹的。
就是怕阿娘成天坐在褥子上生了褥瘡,阿娘這裏麵是有兩床被褥的,綿娘經常是晾一床將另一床給阿娘鋪上的。
屋子也打掃的勤快,所以,一向幹淨清爽是沒什麼異味的。
可是,現在,她在阿娘的屋子裏聞到了很重的氣味,綿娘幾步走進屋裏看到阿娘正靠著牆麵在繡鞋麵。
身下鋪的褥子也是潮乎乎的,屋子裏看上去好像很久都不收拾了,東西放的亂七八糟,綿娘上前一步,拿起阿娘手中的繡活仔細看了一下,這是緞麵,雖不是上好的布料,可也不是她們家能穿得起的。
“阿娘,這是怎麼回事?”綿娘皺著眉頭看著笑容僵掉的母親。
“沒怎麼,做點針線活,補貼一下家用。”宋氏的笑容裏有許多逃避,看著多日未見的女兒,臉上的笑容重新展開:“怎麼回來了,是你婆婆讓你回來的嗎?姑爺怎麼沒看見?他是和你一起回來的麼?我還沒見過姑爺,阿綿,幫阿娘梳梳頭,咱們再讓姑爺進來。”
唯一的女兒出嫁了,三天回門都不曾見過,兒子回來講了女兒的處境,三天的時間看不出好壞來,到時讓她更加惦念,再想到連三朝回門都不曾見過人,她的心裏就有了猜測,要麼豆腐娘子是個霸道心性的人,要麼就是姑爺的身體委實不好。
這兩種,無論哪一種,都是讓她心裏沒底的,倒是越發的記掛,和宋有福說,他是個男人,粗心大意的,倒是不以為意,隻認為是她想多了,姑爺身體本來就不康健,三天不曾回來,倒也是正常的。再說豆腐娘子,雖不十分熟悉,但是經常來賣豆腐,也是長見過麵的,爽利講道理,並沒有她想的那麼惡。
宋氏還要再說,宋有福一句話就將她所有的話 都截了回去。
“一個婆娘家,供出個讀書識禮的兒子,可見她也是個有見識的,又怎麼會為難自家兒媳婦。”
莊稼漢子一輩子憨直,自然是想不到女人家還會有那麼多的彎彎繞。
宋氏一向是以自家漢子為尊,聽了男人這番話,心裏壓著的那點心思也就不敢道出來了,隻能在心裏暗暗惦記著。
她有自己的想法,嫵娘就是個性子強的,豆腐娘子她也曾經見過的,伶俐非常,她家綿娘是個泥人性子,真的嫁過去了,說不定會吃虧的。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能不惦記,這些天,晚上睡不著覺,尋思的都是這些事情,偏偏她問嫵娘又問不出來什麼,直到後來忍不住問了兒子,宋知孝才安慰她,待這兩天忙完地裏的事情,他就往梅花村跑上一趟,和豆腐娘子商量商量,將人接回來住上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