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竹馬

後麵的兩個女娘沒有過來,遠遠地看著兩個人,嫁人這種事,不是誰都會好意思說出口的,未出嫁的女娘,這樣的話題永遠都是禁忌。

阿綿點點頭,聲音不高,慣有的輕柔綿軟。但是,卻能聽的斟酌。“我曉得的,阿雲,我曉得你是為我好。”自小的情意,自然是互相明白的。

腳步匆匆。村頭到她家的距離不過是幾十步。十六歲的女娘纖細卻不柔弱,那麼重的一筐菜挎到家裏,也是重重的喘了口氣。

大太陽上來了。五月份的太陽。熱熱的打在人的身上。平添了幾許煩躁。

阿綿站在院子裏,一隻手蓋在臉上,五個纖細的手指慢慢分開,陽光透過手指照在臉上,不那麼熾熱,暖暖呼呼的,似乎一顆心也被這樣的陽光照的熱乎起來。

阿綿將手放下,將野菜拿到灶房那邊去,放在外麵,很快就被太陽曬蔫了,不好保存。進了屋子,阿娘正在做針線活,大紅色的棉布,是她的嫁衣,見她進來,常年癱瘓的母親的笑容裏帶著一點討好。“阿綿,回來了。”

阿綿點點頭,“嗯”了一聲。

“外麵太陽好,我把褥子拿出去曬一下。”

這都是做慣了的,母親拄著拐杖下了地,讓開位置,阿綿將褥子扯下來,搭在外麵的晾衣杆上。再拿出一床褥子重新鋪上,是昨天曬好的。還帶著幹幹的陽光的味道。

阿綿攙扶著阿娘重新坐上去。對著那張了幾次口都沒說出話來的人,她也無話可說,做完這一切,就轉身出去了。

晌午了,她要趕緊把飯做出來,一會阿爹和大兄回來是要吃飯的。

阿綿先洗了手。 再去常年放在角落裏的老壇子裏撈出去年醃的鹹蘿卜。用水洗淨了,再洗一堆土豆,說是一堆也不為過,一個個不過比人眼睛大點,連切都不用了,土豆皮她是舍不得打的,去了皮,那麼點的土豆還能有多少。

早飯之前和好的玉米麵已經發了,放在鍋台上。點著火,刷了鍋,鹹蘿卜也泡好了,放上一點葷油。爆一下鍋。蘿卜條和土豆就可以下鍋了。然後再貼上玉米餅子,淡黃色的玉米餅子貼了一鍋圈。正好連晚飯也帶出來了。

缸裏沒水了。這邊開鍋了,阿綿將灶坑門口弄幹淨了,拿起水缸旁邊的兩個水桶,她還要去打水。

井台在村子中央,去到那的時候,隻有一個人在挑水,見她過來,悶聲悶語不說話,一張臉有些發沉,打完水站在那裏,也不走,就死死的盯著她。

原本個頭就要比她高出來一些,站在井台上,又比她高出不少。這麼看著她,兩隻眼睛將自己心裏的情緒全都表達出來了。一點也不帶掖著藏著的。

他不走,她卻還要打水,再等一會兒阿爹他們就要回來了,還要洗臉的。

也不言語,從他身邊繞過去,搖著轆轤把水桶放下去了。

兩個人背對著背站著,誰也不說話,周圍隻有擾人的蟬叫聲,還有水桶磕在井壁上的聲音,氣氛詭異的安靜。

十八歲的少年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鼻子高高挺挺的,大眼睛雙眼皮,看上去就特別的精神,隻是一臉的陰沉,哼哧哼哧開始喘粗氣,是在生氣。而且越來越生氣的樣子。

可是,這樣的怒氣在阿綿那裏卻得不到一點回應,她打好水,挑上扁擔,微蹲一下身子,將扁擔放在肩頭,一挺身,就站起來了,兩桶水掛在扁擔的兩頭,顫顫巍巍的,連著少女單薄纖細的身子也跟著顫巍了兩下,圍裙係出的 一撚細腰好像隨時都會被這兩桶水給壓折了。

少年像一隻牛犢子一樣,站在那裏,也不讓開。

阿綿沒說話,再一次繞過去,挑著兩桶水走了顫顫巍巍的走了。

少年的眼睛越鼓越大,氣也越喘越粗,可是,就在眼睛都要氣得鼓出來的時候,那氣又一下子憋了下去,忽然之間散的一點不剩,緊走幾步,攆上去,二話不說將扁擔要搶過來。

阿綿死死地握住扁擔不撒手,兩隻眼睛對視在一起,“放手,我自己會挑。”

她的眼神是平靜的,手上卻用了很大力氣。語聲一貫的綿軟,卻語氣堅定。

少年不鬆手,隻想將扁擔搶過來。“怎麼,我挑下水都不行了,以前又不是沒挑過。現在要嫁人了,倒講究起來了。”

這樣不忌憚的話讓阿綿臉紅了,有些羞怒。“陳二牛,隨便你怎麼說,讓開,我還要回家呢。”

陳二牛就是一頭倔牛,你讓我讓開,我偏不讓,原本癟下去的怒氣一下子又鼓起來了。

互不相讓的兩人就這樣膠著。大太陽底下,也不管熱不熱的。

阿綿心裏越發煩躁。幹脆放下水桶。看看太陽,再看看村口,地裏的人已經回來了,兩人站在這裏,被人看見,說不定又會說出什麼來。心下一橫,幹脆把話說清楚。仰著臉,看著一小長大的光腚娃娃。“陳二牛,我從來沒想過嫁你,現在沒想過,以前也沒想過,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吧。”

抿一下嘴,伸出一雙天生的小腳,直接狠狠的踩在陳二牛的腳上,趁著他分神的功夫將扁擔徹底搶回來,快步走了。留下壯牛一樣的陳二牛抱著腳對著她的背影生氣。

阿綿回到家,阿爹和阿哥果然回來了。阿哥接過她的扁擔,將水挑進去,舀出水來洗臉。

她就這水洗了手,進了屋裏,把那張八仙桌搬到炕邊上,收拾上碗筷,再去掀鍋。玉米餅已經從淡黃色變成了金黃色,原本是個喜人的顏色,但是天天吃,日日吃,也就不覺得它喜人了,平常的煩人。

菜盛出來端上桌,阿爹已經進屋了,煙袋放在一邊,開始吃飯。

一家子都不是多話的人,又趕上這個時候,飯桌上更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隻有吧唧吧唧吃飯的聲音。

陳二牛再生氣,還是要回家的,鼓著嘴,將水挑起來,他長得本來就壯實,兩桶水挑起來根本不費勁,回到家,他阿娘阿嫂已經擺好了飯菜,見他進來,就招呼他吃飯。

悶悶地坐在那裏,手裏拿著雜糧麵蒸的窩頭,卻吃不下。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阿爹,阿娘,我要娶阿綿。”

陳二牛長得像他爹,父子倆一模一樣的大眼睛,瞪起來,更大更亮。

“別想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