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們今後再也不敢出聲了吧。坐在二樓的一人,身形隱在雕花的屏風之後,隻可見光潔的下頜,繃得死緊。白皙修長的手指拿著筷子,在桌上無聲地劃寫一字:
查。
身後氣息微動,執行命令的人已離開。女爵大人突然想到,自己某個幕僚估計又要因為自家娘子涉險而寢食難安了。
但是用人得宜,事實就是,沒有哪個人比靈影衛更適合這個工作。冷竹將經常露麵的影衛——月影,派到了慶州,和徵軍的首領暗中取得了聯係。
王爺,你的手下,確實很厲害。你把他們交給了我們,我將領著他們把你救出來,無論誰攔在路上。
清茶,端起,喝下。在一片血腥之中,苦澀的味道平複自己的情緒。
冷竹守在這裏隻有三天,不出所料地見到了那個傳說中新上任的,殘暴的禁軍統領。沒想到,是個熟人,也是個棘手的人物。
太後始終沒有公布她還生在的消息,也就不畏懼冷竹把事情挑明,因為她捏著金亞天的命,料定了冷竹不敢舉兵造反。
金亞天說得沒錯,她太衝動了。即使造反,說出一切,天下人隻會當成謀朝篡位的借口。
不是沒有實力,她出師無名,而且傷亡太大。
父親曾經說過,和天下比起來,一個人太渺小,為救一人而出兵,不值。
她若是起義,她就是下一個海清侯。那樣一個文韜武略的將領,加上備荒十萬鐵騎都沒有做到的事情,她不可能在三兩天內就解決。
聯係了影衛和幕僚,冷竹再度消失於人世,她再度出山之時,將是南晉曆史改寫的一日。
皇宮之中,太後陛下正在準備立位大典。南晉史上攝政王皆為男子,也都隻是下旨宣召而已。她這一舉,在名義上就是要成為南晉的女皇。
攝政,隻是一個開始。
朝中大臣雖然資質參差,卻都看出了她不怎麼隱瞞的心思。開始的幾個力爭的元老被斬首之後,再也無人敢反對她的決議。
好在後來,她對朝政的決議多有見地,大臣們才漸漸地在心中接受這一事實。他們哪裏知道,那些呈上去的奏折,都是金亞天批改的,有些蘭月甚至沒有過目。
她隻用想,怎麼去美麗地,威嚴地當一個攝政女王,並保證她手中的棋子不倒戈投降。此刻,她對著銅鏡發呆,多少年過去了,那美麗精致依舊未變,她笑,星辰失色,她哭,天地動容,那是誰都無法否認的精致容顏。
隻不過,女為悅己者容,她畫柳眉,抹脂粉,如今,是為了誰?
“殿下,林司儀長已在外候著了。”
太後想起那個機智和美貌毫不遜色的女子,知道她此行是為了立位大典的禮儀排演。
“宣。”
林雨萱走了進來,太後已經梳妝完畢。雖然眼前這人有著尊崇的地位,精致的樣貌,林雨萱卻從未對她產生好感。
如果不是她,冷竹就不會死!
她想著,臉上的微笑和身上的禮儀卻半點不欠奉。“女官處已排演完畢,隻餘殿下動作,為新排製的禮,殿下若今日得閑,容屬下為殿下演示。”
太後就突然出聲:“當日女爵的封爵禮,也是你排的?”
“是。”林雨萱不知她為何提這茬。心揣測她處處是想蓋了冷竹的威風,於是投其所好,“女爵禮是侯爵禮改製,殿下將看到的是封王禮改製,自然不可同年而語。”
“封王……”太後突然冷笑,“你怎麼就不用登基的禮?”
林雨萱心中一驚,若是順著她意,豈不是支持她篡位,若是用“不合祖製”來反駁,自己的下場估計比那幾個墳上的草比人還高的元老們還要慘。
她思索片刻,回答:“殿下若是喜歡,屬下也可以加入一些動作。不過太後獨具一格,也不拘泥這些繁瑣禮數。”
“嗬嗬,你的回答,倒是挺有意思。”太後在林雨萱臉上掃了一眼,比起之前的印象,她成熟了很多,也許是因為嫁作人婦的關係。她曾經聽說,林雨萱和冷竹是摯友,冷竹死訊傳來,身懷六甲的她差點流產,之後一直鬱鬱寡歡。
現在看她難掩一臉憂色,想是不知道冷竹還活著吧。
想到這裏,那日在行宮放走冷竹之後,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定城那邊也依舊是幕僚照應著,看來是要到冷夜成年後才能重振雄風。
冷竹藏匿行跡,她一點也不奇怪。不藏起來,難道還乖乖地等著被她抓?
她們之間,已經太多仇恨,不可能如自己奢望的那樣,就連當普通的朋友,也不可能。若不是金亞天的存在,或許,她也能像林雨萱一樣,成為冷竹的好友……
以往不諫。現在隻能怨造化弄人。
林雨萱見太後盯著她出神,心裏有點發毛。忍不住出言提醒:“太後,屬下可以演禮了嗎?還是要先行修改?”
她才不管什麼祖製不祖製的,這個女人想演什麼禮就演什麼禮,蘭月想當皇帝太上皇她都製止不了,何必為這點小事丟了小命。
林雨萱已經做好準備,隻要那女人開腔,她立馬掉頭給編一個九五之尊登基大典。
“不必了。”太後出言製止,突然勾起了往昔回憶。
“司儀長可還記得,當日在關山穀裏,你與哀家曾戲言,若是女爵是個男子,頭一個便要嫁了她。然後哀家說,那我也嫁了,咱倆作姐妹。”
“記得的。”林雨萱聽見她提起冷竹,心裏的怨憤不禁多了幾分,強忍著不表露出來。
“可惜女爵已死,即便她不死,你與哀家也做不成姐妹,不如,當個親家如何?”
太後眼中的光芒怪異,讓林雨萱看著心驚,趕緊跪下,猛地磕頭:“殿下請收回成命,屬下與夫君皆為貧賤出身,小女頑劣,不堪大器,恐玷汙皇家尊嚴!”
“女司儀長不要過謙。你與大祭司雖是平民出身,但皆識禮得體,有天下第一才子才女之名,所育的孩子,定也是人中龍鳳,雖未必是母儀天下,也定會為皇上後宮添色。”
太後笑得更深,看著林雨萱臉色慘白,她的聲音裏就透出了怒意:“司儀長不接旨,莫非是覺得皇上還高攀不上你女兒?”
“屬下不敢……屬下……領旨……謝恩……”林雨萱吐出這幾個字,伏在地上,久久不起來。
太後的語氣緩和了些:“皇上才十歲,令愛年紀尚小,成禮之事可從長計議,司儀長不妨將她送進宮來,和皇上也有個伴兒,順便處處感情,這青梅竹馬的,以後相互扶持,打個基礎吧。”
“微臣……遵旨。”伴君如伴虎,當初選擇了當女官,就應該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身陷利益和權貴的漩渦之中,難以脫身。
可是寶寶還不到三歲,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宮裏,她能生存下來嗎……
林雨萱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回府中的,一開門,穿著淺黃色短襖的小肉團就跳進了她懷中。
“娘~抱抱~”
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很是興奮,林雨萱摟緊了她,壓抑了許久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寶寶……”她喚著女兒,聲音中帶著哽咽。
“娘~你抱得緊緊,寶寶要喘氣!”女兒抗議地掙紮著,林雨萱鬆了一點,卻仍然不肯放手。
“怎麼了?”好聽溫潤的聲音響起,上官武一直在前院和女兒一起等她。冷竹失蹤的消息傳來之後,她傷心欲狂,身體狀況瞥見她的淚珠時就焦急起來。“出了什麼事?”
“武……”林雨萱咬著下唇,靠入上官武的懷裏。“太後下了旨,要把寶寶送到宮裏去……”
“寶寶不去!寶寶要在家跟著爹娘!”年幼的上官寶寶在淘氣時被教訓,常常是被威脅要送她走,今天她可聽話了,為何還要被送走!於是她哭鬧起來,引得林雨萱的眼淚掉得更凶。
由於雨萱和冷竹千絲萬縷的關係,上官武料定太後會對他們下手,但聽到消息的時候還是難免吃驚。他是一家之主,出了什麼事情,他都不能亂。
他喚來仆人,哄上官寶寶離開。開始是林雨萱怎麼也不舍得放手,上官武哄了半日才聽話。他拉著她回到房中,擰了絲帕為她拭淚,再將她抱在懷裏。
“好了,告訴我,今天進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林雨萱緩緩地將與太後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上官武,生怕遺漏半句。
聽完之後,上官武的嘴角揚起,臉上的釋然卻是多日未見。
“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一直企盼的那件事情就要成真了!”
林雨萱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在上官武胸口狠戳一記:“我什麼時候企盼著把寶寶送進宮給那幫淫蟲當妃子啦?”
“我不是說這個。”上官武已經習慣了這個小女人斯文婉約表象下的經叛道離,直接切入了正題:“冷竹沒死!”
“怎麼會……真的嗎!”林雨萱一下子站了起來,小臉上的突顯的光彩是上官武很長時間沒有看到的,這讓他的心小小地糾結了一把,寬慰於她終於展露了笑顏,也不免吃了冷竹的幹醋——一個冷竹對她的影響力之大,都快趕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