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重逢和打開心結的驚喜過了之後,金亞天對她單槍匹馬闖禁宮的行為皺眉頭。“我們就算是走了,夜兒,小朝小夕怎麼辦,定軍呢,徵軍呢?遠在南疆的慕容他們定不會有好日子。竹,現在我對蘭月還有利用價值,再想別的辦法!”
“可是你……”冷竹看著他扶住自己肩膀的手,手腕處傷得恐怖。
都是為了她,如他這樣的男子,竟然受辱如斯,願意終身被囚於鬥室之中……冷竹紅了眼眶,突然上前,在他唇角狠狠地吻了一下,定定地看入他琥珀色的眼,轉身,從那條預定好兩人逃走的路線,獨自離去。
等我。
冷竹在心裏說。縱身,藏影於層疊的宮殿屋脊,她看著飛奔而至的紅衣黑甲的隊伍,眼神漸漸犀利。
禁軍侍衛在下一秒鍾趕到,領頭那新鮮的麵孔讓金亞天心頭一滯。
“何人。本王雖然落魄,不至於一個小卒子也能擅闖吧?”金亞天讓自己的語調平緩,餘光打量著那個有些佝僂的身影。
那人微微傾身,似乎有些不情不願,蒼老而刺耳的聲音響起:“在下是新上任的禁軍副統領……鑒於統領大人剛剛橫死在禦花園,在下可以自稱禁軍統領了。王爺不棄,可叫在下蘇統領。”
“哦,蘇統領身上,江湖味道很重啊。”金亞天試探著,蘇統領低著的頭突然抬起,皺紋遍布的臉揚起詭異的笑。
“王爺對江湖很熟悉?眼光很準啊。”
不要以為你穿上這身盔甲,我就認不出你是誰。金亞天心中想著,不動聲色,繼續拿著王爺的架子:“蘇統領擺這麼大架勢,來我這方寸之地,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隻是宮中來了些宵小,死了幾個侍衛,在下特地來查探王爺是否安好。”
“此間無事,你自可退下。太後若是有什麼要求,請她直接下旨,本王會服從。至於旁人,還不至於爬到本王頭上!”金亞天本身內斂沉穩,然而天生的氣勢和皇族的威嚴在,現今隻是冰山一角就已經懾人。
身後的侍衛已經齊齊跪下,為自己統領的冒犯請罪,蘇統領卻沒有半點要賠禮的意思,他精光的眼掃過金亞天手上斷裂的鐵鏈,突然陰森森地說:“能毀了萬年寒鐵的,必定是巧匠世家的利器,王爺的收藏還不少啊!”
手銬和腳鐐,是冷竹劈開的,至於她的兵器出自何處,他也不曉得,卻也定神下來,說:“皇家收藏,自然不同凡俗。巧匠世家的東西,有一兩件也是不奇怪的。”
“徵王爺倒還挺會享受。”一個甜膩婉轉,卻讓人背後生寒的聲音冒了出來,金亞天的“牢房”的門被推開了。蘭月身後,跟著更多的侍衛。
“陛下。”眾人行禮,金亞天發現,那個蘇統領,即使是對蘭月,也沒有太多的尊敬,卻多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情緒。
“蘇統領,這裏出了什麼亂子?”蘭月環視屋內,除了奏折有些淩亂,不知是誰弄倒的,其餘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來。她才得到彙報,說有幾個侍衛被刺殺,卻不知刺客為何。
她樹敵不少,也知道冷竹不會善罷甘休,於是命自己的心腹過來看守。這是她成功策反的一顆棋子,也是她現在唯一可以仰仗的幫手。
她要讓自己的幫手,看好自己的工具——金亞天。然而她沒有想到,金亞天也去了拭劍閣,而且自己新提拔的心腹,金亞天也認識。
蘇統領一語雙關地彙報著:“沒有大的情況,隻不過徵王爺似乎不喜歡自己的手銬和腳鐐,用收藏著的絕世兵器將其斬斷了。”
蘭月心中一驚,如果這屋子裏還有兵器,那還得了!
“來人,仔細地查找,要是有什麼危險武器,傷了徵王爺可不好。”她想想,還是不放心,“要不給王爺換個屋子,就通天塔吧,那兒風景好,視野寬。”
通天塔,皇宮裏最高的建築,曾有一任南晉皇帝醉心修仙,一日醒來,說他夢中得高人提點,隻要修起世上無雙的高塔,在塔頂上沐浴齋戒七七四十九日,就可以長生不老,九九八十一日,就可以羽化升仙。
皇命雖荒唐,卻不可不從。塔耗三年之功,聳入雲霄,雕梁畫柱,貼金砌玉,極盡奢華。勞民傷財之處,不亞於關山棧道,卻隻為帝王一己之私。諷刺的是,就在那皇帝登塔頂的第四十九日,天際風雨大作,電閃雷鳴,天雷竟與塔尖相接,住在塔頂的皇帝帶著他升仙的夢想,被雷劈死了。
讓他住通天塔,是否也像讓他步那個南晉皇帝的後塵?
金亞天垂首而立,不怒不喜,悉聽尊便。他甚至閉上了眼,利用這難得的休息時間,修養自己疲憊的雙眼。
一閉眼,滿是冷竹的影子,她的微笑,羞澀,都在他眼前。手上還殘留著她美好的觸感,讓他心動不已。
於是,他不可抑止地揚起了微笑,卻讓蘭月看了,如骨鯁在喉,以為他是在嘲笑她的無力。
“來人,給徵王爺換上新的鐐銬。”她瞥見了他手腕上淋漓的傷口,越發覺得刺眼。
“傳太醫,給他治傷。”
“謝太後。”金亞天終於答了話,卻不知謝的,是她給他治傷,還是之前一係列的“恩典”。
他淡然出聲,低垂的頭,恭敬無比:“殿下,攝政女王立位大典的方案已經擬好,請過目,時辰還請讓國師選擇。”
蘭月的心中越發的煩躁。他的確在信守他的承諾,用他的人生,換取冷竹一命。
為何,就那麼的偽善,撕破那層假麵,鬥個你死我活不是更好?為何自己不能完全的冷血,還存了一點溫情,讓她下不去手!
就是這點溫情,讓她感到,無形的網已經越收越緊。
“哀家自會考慮。”她冷言出聲,拂袖而去。
搜查的侍衛們自然找不到任何兵器,但是那蘇統領眼中的陰霾,始終沒有散去。
皇城的黃昏,墜下的夕陽的最後一抹光線,隱在了高大宮殿的牆後。城門關閉的號角吹響,從太後赴北關酬軍遇襲開始,連續十天的戒嚴讓原本熱鬧的街市冷冷清清。
此次事件被朝廷嚴密地封鎖起來,公布的隻是拭劍閣意圖謀反,連同旁支一同被誅滅。延續了海清侯,元蘭侯和葉丞相事件的一貫作法,斬草除根。
然而,謠言鑽過嚴密的圍牆的空隙,經無數人的口,放大了傳了出來。茶館裏,年輕的秀才們高談闊論,往往引得眾人傾耳聽。
“聽說拭劍閣幕後還有更大的主謀,隻是因為和朝廷關係莫大,沒把他殺了,隻是關在禁宮通天塔中,隻有一條路上下,看來是要讓他困死在那兒。”
“我聽說的是,根本就沒有什麼刺客,夏季的那場大火是太後放的,現在,死去的女爵攝政王的鬼魂回來報仇了!”
“嗬嗬,鬼神之說,我才不信,但是短短幾年,死了兩個皇帝,幾個權貴,軍神死了,軍神的女兒也死了,南晉三天子,現在一個都不剩,換了半個女帝上台,這太後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小聲點……太後耳目遍天下,就連拭劍閣都能扳倒,當心被聽見了!”
“哼,有人敢做,還怕被別人議論?”一個大膽的站起身來,背向眾人,侃侃而談,高傲而自信。
人雲亦雲,或者是空穴來風,無關緊要。南晉人對統治者的不信任和在對自身安危的擔心中,愈演愈烈。
尤其是太後即將舉辦大典,拜為攝政女王之後,議論的聲音,就像潮水一樣泛濫開來。年輕的舉子們,怎能錯過這一話題,一展犀利觀點?
“我們還能指望誰?指望娃娃皇帝還是太後統領五十萬朝廷軍?指望八歲的夜世子擔起軍神的威名,再為我們守關山穀,帶鷹騎,領徵軍?哼,沒了攝政王,還不如三天子的時候,萬一強敵來犯,南晉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那秀才太過囂張,引來同窗反駁:“不見得吧,南方不是還有慕容將軍嗎?他的才華不下冷炎,是要稍加磨練,定成大器。”
“荒唐,慕容是誰的學生,誰的女婿?他一家子離奇死了多少人,你以為人家是傻瓜,一點都不曉得?即使他效忠,不見得朝廷還會信他,隻能被逼反!”那秀才越說越激動,“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南晉朝廷,文官武將,可還有能用之人?”
說話的人突然覺得身後的朋友沉默得太久,於是轉過身去,整個茶館的人都麵帶驚懼,門口,黑壓壓一片穿黑甲紅袍的禁軍,麵無表情。
幾人上前,揮刀出鞘,將剛才高聲談論過的人係數斬殺,一時間鮮血橫飛,四溢揮灑,桌上,地上,菜肴之中,杯盞之內,皆被染成鮮紅。
座間幼兒稚女哪經得這樣場景,放聲大哭,卻被家長死死地捂住了嘴。
“太後旨意,此四人經日於坊間散步謠言,妄圖造反,今罪當誅殺,滿門抄斬!”。為首的人尖利的聲音響起,身形不高,佝僂著背,散發著無限寒意。
隊伍離開,留下慘狀一片,卻無人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