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景帝認出那是冷炎長子冷鬆,這時刻,也不想去追究那些無聊的禮節和罪名了。一揮手,讓所有人走,包括一個個被冷鬆踢出去的醫生,隻留下冷家人和金亞天。
隻是,今夜這團圓之夜,又要多一個傷心的人了。
歎了一口氣,起駕回宮。
冷鬆搭了那手腕,眼中望著無物,定定發呆。
“鬆兒,別勉強自己了。人死了,任你醫術再高明也救不回來的。”菊茉夫人幽幽地說,撫上冷炎的衣襟,取下他日夜帶著的兵符,交給冷竹。
這南晉的重擔,他終於可以放下了。
“竹兒,替我好好照顧夜兒。”菊茉夫人說著,語氣平緩。
一代名將隕落,舉國齊哀。
秋意涼,不足南晉人心中的寒冷。
定北侯冷竹披麻戴孝,與上將軍慕容達遠,一同抬著那靈柩。後麵跟著的,是將軍夫人的靈柩。喪夫之痛,讓她不忍獨活,將幼子托給冷竹之後,一頭撞到了那柱子之上,當場斃命。
依其子女的意願,兩人的屍身火化,骨灰就葬在皇城附近——這是他守衛了一生的地方,他要一直見證著南晉心髒的安危。
冷炎被追封為護國元帥,菊茉夫人追封一品夫人,次子冷夜,封護國公世子,成年後襲冷炎爵位。
這些榮耀,又有什麼用呢?即使將金山銀山甚至皇位送上,也換不回冷炎一命。有他在,人們便堅信,南晉不敗,南晉不亡。可是現在……
送葬的隊伍蜿蜒了幾裏,沿途集結了幾萬的兵員,全都摘下了頭盔,裝甲整齊,目送那靈柩經過,再跟在後麵。
這些,都是冷炎帶出來的兵。
秋雨帶著即將入冬的寒冷,灑下來,打濕人們身上纏著的白紗,打濕那黑色厚重的棺木,打濕了堆了滿路的紙花,打濕了人們臉側,和著那從眼角湧出的熱流,滑下。
衣裳都濕透了,沒有人走。他們默默而整齊地跟著那靈柩,走了十餘裏路,送他們的英雄最後一程。
新墳,最後一撥兒土灑上,香也燃盡,該是回的時候了。但是卻沒有人走。漫山遍野的人便那樣立著,靜默著。
冷梅抱著的冷夜,似乎感受到這種壓抑,放聲哭了出來。嘹亮的嬰兒的啼哭,再度刺痛了每個人的心,也打開了那壓抑的門。
“將軍啊!”第一個喊出聲來的,是個九尺高的漢子,一身重甲,就這樣跪倒在那泥水之中。
“將軍別走!”滿山的人終於能像孩子一樣,表達自己的無力,委屈和傷心,痛哭流涕。
在悲傷之中的南晉,也像發瘋了一樣尋找著殺害冷炎的凶手。而於此同時,覬覦南晉這塊沃土的各方勢力,也蠢蠢欲動。
而南晉的內部,也開始不安分了。原本建安帝與葉自問的兩派力量由冷炎權衡著,相安無事,現在,沒了“三天子”中的兩天子,新登基的順景帝也沒有冷炎來仰仗,就迫切地需要尋找一個穩固自己勢力的憑證。
於是,徵王爺被召進了宮裏。
寒暄,客套之後,順景帝照例表達了對冷將軍辭世的哀思。
“徵王妃現在還好吧?南蠻子有些按捺不住了,朕把慕容調回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朕知道冷家剛受重創,現在可能還不合適,還希望他們能體諒。”
“謝皇上體諒。王妃,冷家人,都很堅強,也知道自己的責任。”金亞天答道,心中卻有一絲傷感。
他的皇兄金亞風,曾經是一個像風一樣灑脫不羈的男子,兄弟倆之間也沒有隔閡。但是,自從他登基之後,一切都變了樣子。
很多話想要跟他說的,終究沒有說,很多說出來的話,都在之前要繞上好大一個彎子。比如說,現在。
“冷家一直對我朝盡心盡力,自然也是人才代出。”順景帝開始了他的鋪陳,而徵王,也在等著。
“徵王妃自然是英雄少年,朕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可以成為她父親那樣的將才。”
“皇上過獎。微臣替她謝過。”假以時日,不就是說,她現在,還不具備成為第二個冷炎的資格嗎。金亞天順著他的意思說了下去,“非臣偏私,愚以為其尚需磨煉。”
“朕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兄弟想到一塊去了呢。”他接了這個話,剩下的事情,就好說了。順景帝微笑著說:“她還年輕,有的是機會鍛煉,但是眼下四方兵馬蠢蠢欲動,南晉的兵馬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指揮,很容易被人趁虛而入。”
“皇上放心,慕容將軍,定北侯,微臣,還有南晉眾多的將軍們,會為守住南晉疆土盡綿薄之力。”金亞天說著,等待他的皇兄把正題擺出來。
“朕相信你們的能力,但是,南晉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核心,一個可以凝聚人力量的東西。”順景帝說著,比了一個握緊拳頭的動作,“朕剛登上這帝位,正需要這樣一個東西讓那些不安分的力量臣服。”
“恕臣駑鈍,請皇上明示。”
“你不駑鈍。”順景帝看了他一眼,說:“你是朕的弟弟,也是和朕一起長大的。資質,膽識,智慧,憑任何一點,你就有資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況你還有朕的信任。”
“謝皇上。”金亞天答著,卻不說下去。
“亞天,朕想邀你開創一個不一樣的南晉時代,結束南晉三天子的曆史,讓我們金氏帝王,不再是個擺設。”
“朝野上下,貫徹的是我們的思想,再也不用看哪個宰相或者哪個將軍的臉色。”順景帝目光中,有著金亞天從未見過的野心和自負。
“朕相信,有你的輔佐,朕一定可以達成這個心願,南晉的疆土一定可以更廣闊。你願意幫助朕嗎?”
這是邀請,但是,他有拒絕的權利嗎?
金亞天拱手,說道:“願為我皇效犬馬之勞。”
不為人君,便為人臣。他父皇早就已經提醒過他。
“好!”順景帝扶著他的肩讓他起身。“現在,朕需要你替朕做一件事。”
“皇上請講。”
“大將軍去世時,你就在邊上,那五十萬朝廷軍調動的兵符,是在誰手上?朕沒猜錯的話,是交給了徵王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