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皇兄的目的,召他進宮,大費口舌的目的,原來就是這兵符。金亞天突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皇上英明。”
“你是個明白人。朕也不是說冷竹沒有資格掌這兵符,隻是她年紀尚輕,還欠些火候。亞天,雖說她已經算是皇家的人,但是,這兵權始終還是要握在自己手裏,就像看家護院的狗,一定要自己親自養才忠心。”
這比喻,讓金亞天心中燃起怒火。他壓抑著情緒,淡淡地問:“皇上的意思,是要微臣向徵王妃收回這兵符?”
順景帝不語,但不說話,有時候就是回答。
“大將軍屍骨未寒,現在就將賦予冷家的權利收回,皇上要滿朝文武怎麼看冷家,也要讓百姓怎麼看皇家?”
金亞天沒顧上什麼頂撞不頂撞的,也沒顧上順景帝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說了下去。
“大將軍死了,冷家便沒有了利用價值,馬上把他們踢到一邊,試問今後還有誰會替我們效忠?更何況算起來,冷家還有兩位良將在為南晉賣命。”
“行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順景帝製止了他的說教。“先不要急著回答,朕給你時間考慮。”
“隻是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把冷竹當臣子的話,就不要把她當成女人來愛,如果你希望像保護你的女人一樣保護她的話,就不要指望她能繼續為南晉效勞。君臣之間,本來就是這麼無情的關係。”
順景帝就要離去,卻在末了時突然轉身:“蘭月兒要生了呢,有空可以來看看她,我記得,你不是也挺喜歡她的嗎?”說話的調子,有些怪異。
金亞天藏在袖子下的手一下子緊握成拳。他這是,什麼意思?
“朕也不希望她難過呢。”順景帝的唇角彎出詭異的一笑,卻讓金亞天心中一涼。
這個人,他曾經一起長大的兄長,不愛遵守規矩的皇子,已經變了,變得就像是兩個人。
“回吧。好好考慮一下朕說的話。”
語氣中隱隱地包含著威脅,而金亞天感受到了。
一個人走出禦書房,一步步走在這從小到大生長著的皇宮裏,太多回憶就在這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樓一閣之中浮現。
“亞天,我們偷偷去捉蛐蛐兒好不好?禦花園裏的牆角下,到了夜裏叫聲可大呢,估計捉住的,是幾個狠鬥的將軍……”
“亞天,我知道你母妃死了,你心裏很難受,你哭出來吧,會好受些,我不會說出去的,不怕那些人笑你。”
“金亞天,以後這宮裏哪些勢利眼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本太子,本太子騎在他頭上,讓他趴下來,讓你狠狠地踢他屁股!”
“亞天,那個夫子的課業無聊死了,別坐那麼直啊,本太子命令你把背弓著坐。順便幫我看看這個對子應該怎麼對?”
“亞天,我知道你和幽王的那幾個孫子偷偷結拜了,哼,居然不叫上我一起,算啦,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我不會去告狀的。這皇位有什麼好,不就是軟綿綿的一張凳子麼,搶什麼搶?唉,好歹煮的筍子也分我一點……”
“九皇叔,唉,該叫九皇堂叔,嘿,酒黃糖酥,他快四十了,才得了一個女兒,聽說那小嬰孩可招人喜歡啦,粉嫩嫩的小臉,烏溜溜的小眼睛,咱們偷偷去看上一眼吧!怕什麼?看上一眼那小郡主又不會掉一塊肉,我又不吃人……”
“唉,那小郡主真是可愛,我真想把她白嫩的小手咬下來,父皇母後都很喜歡她呢,賜了名,封了公主,那黃糖酥也跟著繼續當親王……亞天,你說,我長大以後,把蘭月娶了當媳婦好不好?你看她小小的一個,我們要好好保護她。”
“嗯,這魚烤的真香,拿給蘭月兒一定喜歡,她肯定沒見過,什麼,你說能不能吃?肯定能,本太子親自捉的魚,親手烤的,絕對沒問題!”
……
那些年幼時,童稚得讓他心碎的回憶啊!
如果,一直是這樣單純快樂的時光,該有多好?
如果,他們不是皇子,沒有那麼多的野心和功利,那該多好?
但是,沒有如果。
他踏出皇宮,厚重的宮門就在他身後合上了。月影在轎邊立著等他,一抬頭,如血殘陽染紅了半邊天。
“雨,終於停了。冬天,也快來了。”
金亞天說了一句,卻不知是對誰說。一掀那轎簾,坐了進去,放下簾子,任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繞過大堂,直接到了書房,讓月影守在門外之後,機關一轉,書架翻轉,露出內室的入口。
銀光一閃,而又收斂,瞬間閃過的殺氣又煙消雲散。
連影衛都信不過,她還是一有機會便親自在這守著。金亞天看著她眼底隱隱的黑痕,究竟有幾日沒有好好睡過了?
將那把鋼扇別回腰間的倔強女子,金亞天歎了口氣,攬過她纖細的頸子,在她發間烙下輕吻:“嶽父大人情況如何了?”
“兄長大人還在全力施救。”冷竹突然覺得有些累,便縱容自己稍微地在金亞天的肩上靠了一會。
“他一直都沒有說話,除了喝水吃飯,一刻都沒有休息,已經十日了。”
“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嶽父大人的意誌。”攬著她的手加大了力量,好像要把自己的信念灌輸給她。
“嗯。”冷竹應了,看向金亞天,雖說他今日突然被傳召入宮,卻也沒有看出他的臉色和神情有什麼異常。
“進去看看吧。”金亞天說著,拉了冷竹便往那內室走去。
燭火,將那石砌的暗室映得透亮。
一張軟椅上,菊茉夫人示意他們安靜,因為懷中的冷夜好不容易哄睡了,若弄醒了,會吵著另外一個專心致誌的人。
從來沒見過,他這麼認真的樣子,盡管是深秋,盡管脫掉了外袍,那白色的衣衫還是全部被汗濕了。他就這樣側坐在那榻前,手中的銀針在燭火上來回輕挑幾回,便熟練地往那塌上的人結實的身體中一根根地刺入。
這種狀況,從十日之前那個驚魂的夜晚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