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她才想起來應該去開門,當她走到門跟前的時候心裏想,人家等了那麼多久,或許早就走了。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聽見了敲門的聲音,於是把門打開,看到了獲野瑰園那種油膩的粉臉。獲野瑰園的兩隻眼睛連成一條細縫,咧開嘴露出滿嘴的黃牙,臭氣不時從口中噴出。鬆下山花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因為沒留心腳底下,差一點被擺在地上的痰盂絆倒。獲野瑰園右手的指間夾著一支煙,用力的吸了一口,然後說:“你看你又在吸煙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吸煙對肺和牙齒都不好,甚至會讓皮膚沒有光澤,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呢?”
鬆下山花垂下腦袋,隻聽對方說個不停,自己不發一言。獲野瑰園進去之後不由分說坐在床上,一邊吸煙一邊用手理了理自己額前的亂發,嘴裏卻說:“你看你,最近也過於頹唐了,我不是一直告訴你人應該歡喜,應該樂觀嗎?”鬆下山花說:“媽媽,我身上不舒服,如果沒事的話你先回吧!我保證不耽誤工作就是了。”
獲野瑰園說:“我不是覺得你會耽誤工作才來看你的,我知道這些日子你的心裏不痛快,所以特意來看望你。”鬆下山花說:“媽媽說的哪裏話,我心裏並沒有不痛快。”獲野瑰園吸進去一口煙,然後煙霧從她的鼻孔裏溢出來,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慢悠悠的說:“我知道井上純美絕對比不上你,她如今能成為麗人店的董事,是因為她從前是警察,是因為她受過歹人的陷害。她跟你不一樣,你是愛這個行業,她不是。”
鬆下山花說:“說白了還不是因為她有錢?她為什麼在這樣的條件下還不願意離開這個行業呢?”獲野瑰園笑著說:“水已經潑出去了,還能在回到盆裏去嗎?米已經煮爛了,還能變成生米嗎?她已經變成織女了,就不能回到從前的圈子了。”鬆下山花的眼睛裏射出令人生畏的寒光,獲野瑰園說:“我的兒,你比她年長,凡事不必和她計較。雖然她暫時看起來很風光,可你應該知道她內心其實非常的煎熬。你受到知市老爺的賞識,未來你不見得就一直不如她嘛。你和她有同年之誼,凡事想開一點,給自己留一份值得懷念的友情,這不是很好嗎?”
鬆下山花說:“我看她現在把眼睛頂在腦門上,心裏才沒有我這個朋友。”獲野瑰園繼續抽煙,說:“你誤會她了,她是從小玩兵器長大的,所以她的想法很簡單。她其實處處依賴你,隻是你不願意搭理她罷了。”鬆下山花嘟起嘴說:“我哪有不搭理她,是她自命不凡,不願意跟我玩兒。”
獲野瑰園看對方說話的語氣柔和了許多,站起來說:“我給你交個底,我已經一把年紀,這麼多姐妹指著這個店活命,所以我若是死了,這個店還是不宜關門,我希望將來能有人接替我執掌這家店。井上純美就知道玩兒刀,你漂亮、穩重,以後我擁有的股份就交給你掌管,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縱然井上純美這孩子有些自我任性,你多包涵,畢竟你比她要懂得多。”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如果鬆下山花還要鬧,那就太不識好歹了。她立刻跪在獲野瑰園的跟前,用額頭觸碰對方的腳尖,說:“媽媽待我如此恩重,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獲野瑰園說:“我沒有別的要求,你要好好的把這家店撐下去,再就是善待店裏的姐妹。”鬆下山花自然滿口答應,獲野瑰園出去了,她把煙頭隨手扔進了垃圾桶,一路哼著小曲兒下樓。鬆下山花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容貌,果然氣色好差,身材也顯得有幾份臃腫。她去浴室洗了個澡,然後把一件粉色的和服穿在身上,對著鏡子非常仔細的化妝。然後弄好了發型,踩著木屐下樓,遠遠的看見井上純美在那裏發呆。她穿著一件黃色的和服,上麵繡著仙鶴,鬆下山花的衣服上繡著梅花,她手裏拿著一串佛珠,井上純美的手裏拿著一把匕首,眼睛一直在端詳那把匕首。
鬆下山花走過去說:“嗨!你為什麼大白天發愣?”井上純美沒有回答的她話,隻是在哪裏傻笑。鬆下山花走過去劈手奪了那把匕首,笑著說:“這是什麼好物件兒,值得你那麼瞧。”井上純美說:“這是我前天在集市上淘來的,價錢很便宜,才一千日元。”鬆下山花聽了也感到十分吃驚,說:“不至於吧!這麼便宜?”井上純美說:“所以我覺得很值,我要仔細的看看,是什麼樣的緣分讓我這麼容易就得到了它。”
一聽這話,鬆下山花的臉陰沉下來,心想為什麼你能有這樣的好運氣,不但案子破了,就連上街買東西,都能以這麼低的價格買到這樣的好物件。她低下頭,一邊咬牙一邊思索著,這個時候井上純美的一隻手搭在她肩上,說:“你也喜歡這東西。”鬆下山花突然醒過來,笑著把匕首還給她說:“不,我可不喜歡玩兒刀。”
井上純美感到有些失落,把刀接過去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鬆下山花這個時候心中突然感到有些得意,原來你即使變成了董事,在老娘麵前還是拿不出與之相稱的威風,那可就怪不得老娘要看扁你,嘴上卻說:“你最近一直在做什麼,我怎麼總見你出去。”井上純美說:“從前在警局的時候,我就知道抓壞人,等我經曆了這一番風雨之後才曉得我曾經是多麼幼稚,抓壞人?你知道誰是壞人誰是好人嗎?”
鬆下山花聽她這麼說,心中感到有些異樣,所答非所問,她其實很討厭對方說起自己當年在警局如何如何,幸好井上純美從不提起,今日怎麼就說起這事了呢?井上純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緊說:“我最近也沒有做什麼,不過混時光罷了。”鬆下山花聞聽此言,反而更有了窺探井上純美從前的興趣,說:“這些時光,你應該感悟良多吧!”
井上純美說:“是啊!從前被我認定為好人的人,到最後被證明是壞人,從前被我認定是壞人的人,到最後證明還是壞人。”鬆下山花一臉不悅,說:“照你這麼說豈不是沒有好人了?難道我不是好人?難道媽媽不是好人?”井上純美自知失言,趕緊說:“我的意思是我的判斷往往都是錯的,大家不要相信我的判斷就是了。”
她們話不投機,自然沒辦法說下去了,鬆下山花心裏想如果有朝一日輪到老娘執掌麗人店,一定想方設法把你從這店裏排擠出去。她笑了笑就走了,井上純美也無意挽留,就在這個時候獲野瑰園從背後的屋子裏走出來,她嘴裏仍舊叼著煙卷兒,說:“你看她,最近一直在研究怎麼服侍客人,你應該多多像她學習。”
井上純美本以為自己拿錢入了股,似乎從此不必那麼賣力的去服侍客人了,看來她想多了。獲野瑰園臉上的笑容就特別像午後的陽光,深秋時節,地上鋪著一層白霜,連陽光似乎都是冷的。獲野瑰園看似溫暖的話語,對於井上純美而言,卻是那麼冰冷和無情。井上純美的想法是希望自己終究可以徹底的退出一線的服務工作,她希望做一點幕後工作。可在獲野瑰園看來是不可理解的,對於織女來說,最無奈的就是因為年華老去要退出一線的服務工作,她打死也不能想象有人居然這麼自暴自棄,年紀輕輕就想著要退役。
在歌舞伎町,許多織女雖然已經過了天命之年,仍舊不下火線,堅持服務顧客,她們的敬業精神是很讓人欽佩的。井上純美陪著笑臉含混應對,獲野瑰園縱然不滿也不好伸手去打店裏的董事,她決定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一點點讓井上純美徹底放棄那種曾為貴人的優越感,一定要把她拉回到現實的卑微和無奈當中來。獲野瑰園一邊吸煙一邊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看著屋頂,她心中十分難過,若是自己的年紀倒回到十年前,自己還可以零星的接到一些客人,如果倒回到二十年前,自己還是被許多客人苦苦追求的人物,許多人夢想著有一天能把她娶回家。
可她都拒絕了,她覺得對於女人來說最痛苦的就是進入婚姻的監獄中去,在傳統中迷失自我,女人要放棄自己的職業生涯,放棄自己的姓氏,甚至連自己的愛好都要放棄,隻剩丈夫和孩子。當你把唯一的寄托放在愛情上的時候,多少丈夫都選擇了背叛。外麵的花花世界是多麼誘人,無論家裏的妻子為了他付出多少,他都覺得習以為常,覺得這本就是妻子該做的。女人生孩子,美其名曰愛情的結晶,其實那不過是美麗的謊言罷了。
一個孩子要讓女人付出多少心血,丈夫在外麵喝酒,妻子在家裏飽受寂寞之苦。在這樣的情況下,妻子紛紛選擇在外麵開辟新的愛情,你放心你的丈夫早就在外麵有了女人。因為寂寞的女人不止你一個,每個寂寞的婦人都需要一個負心的男子。獲野瑰園的思緒像是一團亂麻,越攪越亂,最後坐起來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嘴巴,然後說:“男人是在世可惡的東西,對於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是記住千萬不要為男人白白的付出。不要嫁給任何一個男人,不要為男人生孩子,要做就做一個真正獨立的隻屬於自己的女人。”她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十分得意,平心而論,當年對她垂涎三尺的男子大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歌舞伎町依舊是那麼熱鬧,可在這短暫的時光,不知道有多少織女不得不退下火線,又不知道有多少新的織女補充進來。山本社長帶著田中隆三來這裏視察,笑著說:“你知道嗎?當年我也曾在愛的本店做過牛郎。”這話讓田中隆三立刻呆住了,不過他不敢愣的太久,很快他就說:“越是領略過各個階層人們的痛苦,越能夠做出符合人們期待的決策。”山本社長吸了一口雪茄煙,說:“你覺得我能當選嗎?”
田中隆三說:“我覺得問題不大。”山本社長說:“小泉弘毅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把兩個大案給辦了,現在民間的反響很好。”田中隆三笑著說:“其實這樣規模的案子何止隻有這三件,細細的查究起來,知市老爺本人就不幹淨。”他們一直往前走,看見有一家茶店,頓時覺得有些口渴,便走了進去。隻見店裏隻有一個老頭子在哪裏煮茶,山本社長說:“來一壺上好的日本清茶。”老頭子立刻提著一個冒著熱氣的茶壺走過來,打量一下來客,口中說:“這位老先生可是貴人啊!”山本社長說:“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老頭子笑著說:“小老兒在這條街上過了大半輩子,誰要走運,誰要倒黴,我一望便知。”山本社長說:“那你應該支個攤去算命啊!”言下之意似乎並不相信他的話,山本社長這樣想是有依據的,凡是來店裏喝茶的人,店家都要說好話,這樣才能招攬顧客嘛。老頭子笑著說:“我可以確定這位先生跟我們歌舞伎町一番街很有淵源。”此言一出口山本社長的臉色頓時就很難看了,田中隆三立刻說:“店家不可無禮,我們家老爺可沒有你說的那回事。”
老頭子大聲笑著說:“老爺,歌舞伎町一番街上什麼樣的貴客沒來過?莫說是知市,就連首相都曾經來過這裏。”山本社長故作鎮靜的說:“其實首相大人去的更多是銀座。”老頭子說:“銀座?”山本社長說:“是。”田中隆三感覺這樣聊下去,山本社長的許多事情就要被挖出來,於是想著要把話題岔開。他說:“店家,你這店鋪似乎生意不大好啊!”老頭子一口痰吐進痰盂裏,山本社長和田中隆三差點沒把肝吐出來,隻聽老頭子說:“那是,我這裏有什麼,對麵的店裏也有什麼,可人家有的,我這裏可是絕對沒有啊!”
山本社長聽了這話卻忍不住多嘴,說:“這話自相矛盾啊!”老頭子說:“那裏矛盾?”山本社長說:“你說你有的東西對麵的店裏都有,對不對?”老頭子說:“對。”山本社長說:“這就意味著對麵有的東西,你也有一些。”一聽這話老頭子就站起來了,說:“專門從別人的話裏挑毛病這很過癮嗎?”山本社長也站起來,田中隆三趕緊掏出錢放在茶幾上,說:“我們這就走,你千萬不要跟我們一般見識。”
說完拉著山本社長往出走,出去之後山本社長抬手就將一記耳光甩在田中隆三的臉上,說:“你推我幹什麼?”田中隆三自然感到十分委屈,說:“老爺,目下正是選戰白熱化的時候,倘若引起事端給捅到了媒體上,對咱們可是大大的不利啊!”山本社長一聽這話利用把手放在田中隆三的臉上,往上麵吹了一口氣說:“方才打疼了吧!都怪我這些日子因為選戰壓力大,所以越來越毛躁。”
田中隆三笑著說:“不妨事,老爺給我飯吃,給我衣穿,蒙受雨露之恩,免我辛勞,挨幾下耳光算什麼呢?隻要你高興,你就打吧!”山本社長聽了這話,越發覺得心疼,用輕柔的聲音說:“怪可憐見的,我原本舍不得打你,日後我絕對信任你,好不好?”田中隆三說:“老爺,絕對信任別人不好,想要一個人替你辦事,你給他的授權足夠讓他完成你賦予他的使命,這叫做用人不疑。你對任何一個人都心存疑慮,暗中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叫做高居深視。”山本社長說:“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你的口中能說出這麼多道理?”
田中隆三說:“老爺,我原本就四個能說會道的人,隻可惜大專畢業之後,自己平常能在人前賣弄的東西並不能幫助我謀到一飯吃。經曆風雨之後,蒙你不棄,讓我輔佐你,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我的話大多華而不實,希望你記住這一點。”山本社長說:“我的兒,我自然會記住的,你說的那些話,我就當笑話聽,每次聽你說這些,我就會覺得很開心,寶貝兒,你就是老子的開心果。”
的確,小泉弘毅的一係列組合拳打下來,知市老爺挽回了一些人心,但這些遠不足以讓他戰勝對手。他召集幕僚商議,看有沒有辦法挽回頹勢,一舉擊敗對手。小泉弘毅作為知市老爺團隊的重要成員,他也有機會發言,他說:“大人,山本社長是靠開血汗工廠發財,血汗工廠一定有許多駭人聽聞的東西,我們可以讓媒體渲染血汗工廠的邪惡本質,我想至少會衝擊他們的選情。”
知市老爺聽了笑著說:“隻怕作用不大,那些在血汗工廠上班的人大多是一些沒有投票權的外地人。那些在血汗工廠的上班的女工,難得見到男人,許多本地的無業男子會跟她們發生關係,一個男子擁有多名女工,這些女工還給他錢。血汗工廠的存在雖然讓裏麵的工人覺得很苦,可對於本地人意義卻不同,本地人從中獲得了許多福利,廉價的產品和女工,還有本地人的優越感。反對血汗工廠,如果弄巧成拙,會導致選票流失。”
小泉弘毅陷入了沉思,其中一個年輕人站起來說:“我們這些年在政績方麵乏善可陳,這其實給對方以很大的幫助。”此言一出,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非常緊張,但是在這樣緊急的時候,知市老爺並沒想要打擊下屬的心思,隻是說:“你有什麼好的辦法沒有。”那人說:“對方特別強調自己的實業背景,這些年實業凋敝,民怨很大,我覺得咱們這一次勝算不大。”其實這是許多人內心的想法,但是都不敢說出來,聽他這麼說,大家都覺得釋然了,其實知市老爺經過反思,覺得之所以會如此被動,原因也就在這裏。
到了投票的那一天,大家分別守在電視機前等待著計票結果。知市老爺來到東京最大的寺廟裏祈禱,忽然助理跑進來,卻又不敢張口,知市老爺眼睛濕潤、嘴唇發抖,說:“我是不是敗選了?”對方點了點頭,他立刻昏了過去。外麵還等著他去做落選的演說,一身過來掐了一會兒人中,又給灌了一碗參湯,他終於醒了過來。他去現場,看見大部分座位都空著。他顫顫巍巍站上去說了一會兒,底下沒有一個人鼓掌,說完之後他轉身就走,後麵一個人突然破口大罵,說:“你們這些人太過分,拿了我們的錢答應來捧場,為什麼都不鼓掌?”知市老爺叫助理前去製止,接下來的一段時期非常緊張,他要把自己的問題處理幹淨,才保證自己日後不被清算。
忙忙碌碌半個月,進入隆冬時間,問題處理的差不多了。因為沒有什麼壓力了,也無心再去做事。便徑直來到歌舞伎町,進了麗人店,找到鬆下山花,門一關他就瘋了,嘴裏說:“我的小寶貝兒,你可讓我想死了。”鬆下山花深深懂得對付這些臭男人的方法,一開始她表現的愛搭不理,漸漸態度有軟化,最後張開雙臂套住對方的脖子,知市老爺自然心花怒放,用盡全身的力氣讓她快樂。
就憑這老東西的體力,無論如何也不能滿足鬆下山山花的需求。不過她是一個很善於表演的人,她把女人在巔峰狀態下的各種表現演繹的淋漓盡致,這給知市老爺極深的印象。他已經欲罷不能,於是整日泡在麗人店,大把的錢花了出去也不心疼。這麼一來就引起了媒體的注意,知市老爺很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仍舊不避嫌,繼續留宿麗人店,這麼一弄卻成全了鬆下山花,一夜之間她登上各大報紙的頭條,有人說她是神秘女郎,有人說她有很雄厚的背景,也有人說她是外國間諜。又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過去了,鬆下山花有氣無力的爬起來披了衣服去把窗戶打開,突然一道閃電劈了過來,欲知鬆下山花性命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