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看著她將東西分給那群孩子,還要一疊聲的囑咐:“不要搶,不要搶,人人都有,人人都有,小心點,唉,別摔了……”
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也跟著站到了車轅上,看著她將東西分給這些孩子,又看到遠處陸陸續續的有孩子跑過來。
她下意識的看向早在田如絲出來,就站到了旁邊的江一寒。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不忍心。
這些孩子,衣不蔽體,看到吃的,一個個眼睛都在放著光,對於沒有見過麵的陌生人的畏怯比不上吃的東西的吸引力。
綿娘小的時候家裏窮,穿的衣服也是阿娘的舊衣服改小的,補丁摞著補丁的衣服不是沒穿過,甚至還穿過阿哥的衣服,反正小孩子,隻要能保暖就行,管他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的。
家裏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麵食,宋有福宋李氏兩口子窮了大半輩子,攢出來的錢全都是靠“摳”節省出來的。
饒是日子困難成那樣,可也沒有像是眼前的這些小孩子這樣,看起來連飯都吃不飽的樣子。
江一寒見識過王公貴族的奢靡生活,也見識過戰亂之中生命的貧賤。
可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旁觀者,因為他有大事要做,根本沒時間也沒精力去關注這些。
現在,看著這些孩子一個一個伸出小手,才像是親身經曆了一回。
有個小女孩被分到了一塊糕點,卻小心地護在懷裏不肯吃,而是向遠處跑去,大樹下站著的是個幹瘦的老人,看起來應該跟小女孩是祖孫倆,小女孩將糕點送到了老人麵前。
老人顫顫巍巍的搖著頭,不肯接過去,兩個人推來推去,讓了半天,卻不小心將糕點弄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兩個人連忙彎下腰去撿,一邊撿一邊互相喂食。
綿娘看不下去了,默默地轉過了頭來,江一寒默默地盯著那對祖孫,目光深而遠,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田如絲筐裏的糕點發放完了,轉身去看兩個人,讓兩個人跟著她一起進院,把馬車也趕緊去。
阿全注意到江一寒的目光,看著那對祖孫兩個說道:“小花是個苦命的孩子,她阿爹說是出去掙錢,一走多少年,都沒看到人影,一分錢也沒拿回來,她阿娘前兩年也患上了癆病,沒有多久就也去了,跟著她奶奶相依為命,靠著大家的救濟過日子,可是咱們這破地方,家家日子都是緊巴巴的,自己家裏糊口都難,能有多少多餘的糧食救濟她們,沒辦法,祖孫倆隻能靠著討飯過日子,可是她奶奶腿腳不好,小花還是個孩子,兩個人根本走不遠,走得遠了都怕自己回不來,就隻能在這十裏八村的要飯,饑一頓飽一頓的,勉強湊合著活著。”
貧窮是什麼?
貧窮就是日子疊著日子,活下去就已經是頭等大事,不要去想什麼希望,所有的空想隻會讓人更加饑餓,猶如飲鴆止渴。
“媽的,賤女人,給你點臉了是吧,好日子過得把你燒得你不知道該怎麼好了,和老子搶窩窩頭吃,你他娘的一天到晚待在家裏什麼也不幹,地裏的莊稼都是老子伺候的,你喝兩碗粥能把你餓死啊?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應該將你買回來,讓你跟著你那爹娘一起餓死得了!連個蛋都不會下,你這鹽堿地白花了老子那麼多錢!”
一個女子披頭散發的從斜對麵的院子裏跑了出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披著衣服,手裏拿著棍子緊追不放,棍子時不時地落在女子的身上。
男人粗噶的辱罵聲不堪入耳,伴隨著女子的哭聲哀求聲,格外的淒厲。
“買了你,還不如買頭豬,買頭豬養肥了,老子還能殺了吃肉,買你能做什麼?”
“當家的,當家的,我也沒待著啊,我成天幹活,這家裏,房前屋後哪樣活兒不是我幹的,我也累啊!我光喝粥哪裏喝的飽啊!”
女子在亂棍之中還在試圖申辯,請求男子手下留情。
一個老太太從屋子裏出來,指揮著兒子道:“打,打,使勁的打,這樣的浪貨打死也不多,還能省了糧食!”
女子腳下踩到了土坷垃,被一下子絆倒了,男子追上去,揮著木棍就向女子身上砸下去。
口中還在嚷嚷:“他娘的,你等著,老子這次不打死你,直接把你賣窯子裏去,讓你跟我曬臉,好好的日子你不會好好過!”
女子眼看著那棍子向著自己的身上落下來,連忙害怕的閉上了眼睛。
一左一右的鄰居沒有出來勸架的,那對祖孫看著這邊,眼中全是不忍心,似乎想要過來勸架,可是,被那男子一瞪,頓時退了回去。
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根本不是一對祖孫能管得了的。
女子每日裏都要挨打,對男人的懼怕早已經深植進了骨子裏,根本不懂反抗,她不是沒有反抗過,隻是反抗的越厲害,挨得打就越多。
可是,那棍子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落在她的身上。
而是“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緊接著就是男人殺豬一般的嚎叫聲。
“誰打我,誰打的?娘的,有能耐給老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身穿錦袍的男人已經站到了他的麵前。
“站出來……”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這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冷冰冰的氣息,簡直就像是要殺人一樣。
腰上還掛著寶劍,他就算是沒什麼見識,也能看得出來,這把寶劍並不是用來裝飾的。
他懼怕的後退一步,嘴裏卻不甘心的問道:“你是誰,憑什麼管我們家兩口子的事情?”
可惜,整個人已經徹底的弱了下去。
院子裏的老太太眼看著兒子受了欺負,連忙跑了出來,嚷嚷道:“怎麼著,怎麼著,你們什麼人啊,人家兩口子打架也要管?阿全,你咋的,你出去混了半年,就出息了是吧,知道帶著人回來欺負鄉親了是不是?”
“不是,我……”阿全要解釋,被田如絲瞪了一眼,頓時什麼都不敢說了。
江一寒冷冷的目光掃過母子兩個,卻是一言不發,而是轉頭去看綿娘。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遇到了這種情況,竟然下意識的向綿娘求助。
綿娘走過來,與他並肩而戰,看著這對母子兩個,冷笑道:“打死人是要上公堂坐牢的!”
“打死人,你當我們是傻子,這兩口子打架,哪裏有往死了打得?”
“就算是打傷了,也是要充軍發配的。”
上衙門,坐牢,充軍發配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可都是天大的事情。
那母子兩個聽到這個不免有些害怕。
可那個老太太很快就回過了神來,指著綿娘罵道:“你是哪裏冒出來的,又不是衙役捕快,你憑什麼說這樣的……”
一塊金子做的令牌送到了她的麵前,將她剩下的話統統堵了回去。
老太太和他兒子不認字,卻也知道這一定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拿著的。
綿娘挑著眉毛淡淡的說道:“我身邊這位,可是當朝官居四品的江大人!”
這裏的人,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是來到這裏收稅的縣丞。
哪裏見過手執金牌的人。
更不要說是四品大員。
當即麵如土色,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綿娘心裏感覺怪怪的,忽然想到了“狗仗人勢”這個詞,隨即暗自“呸”了一聲,哪有罵自己是狗的。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那女子現在也全都是懵的,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就來了這麼一位大人物。
綿娘還是一副男子裝扮,雖然有心,卻不能去攙扶女子。
田如絲走了過去,將倒在地上的女子扶了起來。
幫人整理了一下衣服,頭發,露出一張稚嫩而青澀的麵孔。
看起來比綿娘還要小一點,臉上還帶著淤青,田如絲無意間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她頓時“嘶哈”一聲。
田如絲背過身去,將她的袖子擼起來,看到的是同樣的淤青傷痕,一條疊著一條,讓人不忍直視。
她轉過頭,對著綿娘輕輕地搖了喲頭。
綿娘也是心中一梗。
悄悄地看了一眼江一寒,男子依舊寒著一張臉,冷冷的看著那對母子。
母子兩個的頭一個接著一個磕在地上,江一寒不吭聲,他們就不敢起來。
江一寒察覺到綿娘的注視,轉過了頭來,兩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處理過這樣的事情,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你該磕頭行禮的人錯了,應該向那女子磕頭求饒!”綿娘故作鎮定的說道。
母子倆聽到這番話,頓時不敢置信的看著綿娘,又看了看那女子。
綿娘暗自磨了磨牙,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自然是要讓這家人給這女子一個說法,一定要他們真的害怕了才行,不然的話,這樣的日子再繼續過下去,這女子以後的日子還是這樣,根本沒法過下去。
綿娘正要說話,卻不防那女子先跪了下來,“咣咣”給江一寒磕頭,求他們饒過自己的丈夫。
這一次,被嚇到的是江一寒,他第一時間拉著綿娘後退,嗬斥那女子:“你這是做什麼?”
田如絲也是完全一副被嚇到的樣子。
那女子動作太快,她根本沒來得及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