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阿姐受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驚險,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我隻跟你說我知道的一件事,大年初五,我們來拜祭阿爹,當時山上雪滑,阿娘腳下打滑,直接滑到了溝裏,我阿姐拉她沒拉住,也跟著掉了下去,阿娘隻是擦破點皮,我阿姐卻是為了護著阿娘撞到了老樹幹上,當時就昏過去了,我去叫人,栓子哥和阿雲姐都過來了,可是,坑那麼深,我們怎麼可能會將人弄上來,也是江先生,及時出現,將阿娘和阿姐救了下來。阿姐當時發著高燒,昏迷不醒,腿也傷了,現在走路走得急了還能看出一點踮腳來,同樣的,也是江先生留下的救命藥,要不是江先生的藥,阿姐在雪地裏躺了那麼大半天,恐怕早就凍壞了。江先生救了阿姐多少回,若不是江先生,恐怕阿姐現在早不在了,你還用在這裏叮囑我們孝順阿娘,阿姐都不在了,咱們家的日子恐怕都撐不下去。”
少年說到激動處,眼淚竟然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
“更不要說江先生每次給咱們送信,他是臥底,身份多嚴密,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給咱們送信,捎東西,這也不算什麼小事吧?你覺得江先生不好,我卻覺得天底下沒有比他再好的人了,像他說的那次,殺手都殺到咱們家來了,若不是他出現的及時,阿哥,你現在回家來麵對的可能就是一個空屋子,幾具腐爛的屍體!”
“呸,別胡說八道!”宋知孝對那樣的畫麵簡直想都不敢想,隻要一想到阿娘弟妹差點真的被梅氏女派來的殺手殺死,他的心就像是放在了鹽水裏泡著呢一樣。
“你們當大人的,覺得這個不好,那個不中,可是你們自己挑的人呢?你們口中的秀才就是個忘恩負義薄情寡恥之徒,他休了阿姐,是因為他的身邊早已經有了別的女人,他不能人道,卻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阿姐的身上,他害了阿姐一輩子,阿姐當初是怎麼被人指指點點的,剛開始賣豆腐的時候受了多少惡氣?”
“我不知道這些,這也是我最後悔的事情。”宋知孝沒聽說過這些事情,他現在正從所有人的言語之中拚湊出綿娘過得日子究竟有多艱難。
“村裏人對咱們家很照顧,是因為鄉裏鄉親的,多少年的情意在,可是他對咱們家的好,卻是不圖回報不問緣由的。”
宋知恩看著他,不複先前的憤怒,可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我就是覺得江先生合適,沒有人比他對阿姐更好。”
江停從樹林裏走出來,像是沒注意到兄弟兩個的不對勁,看了一下天空,問道:“還有事情嗎?時間不早了,該下山了。”
宋知孝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是宋知恩回應的,宋知恩扯了一下兄長的衣服。
幾個人一起下了山。
山下家裏麵條已經做好,打得肉醬鹵子,小雞燉蘑菇,紅燒肉,也不知道是誰家拿來的排骨,也用酸菜燉上了,綿娘又燉了個豆腐。
這幾個菜是鄉下人眼中的硬菜,家裏不是來了重要客人,都舍不得吃的。
隔壁阿雲娘正帶著人包餃子,純肉餡的,之前綿娘拿出來的蘿卜又被嫌棄的放了回去。
包餃子的事情根本沒用綿娘操心,其他人就幫著辦了。
阿雲娘她們回來之後就將宋知孝的官職給說了,還是聖旨欽封,裏長和族長算是這個村子裏最有見識的兩個人,知道兩個人的官職大小之分。
再看見江停和宋知孝的時候,神情就有些微妙,尤其是江停。
這人不聲不響的,之前還幫著綿娘抓雞來著,沒想到竟然這麼了不得。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宋家竟然有這樣的一門親戚。
不過大概是因為跟宋家的關係好,心裏也就不拿著江停當外人,說起話來還是少了幾分恭敬。
到是多了幾分打量。
男人們上了桌,陪著兩個人說話嘮嗑。
更多的還是好奇宋知孝在軍營裏的生活。
江停一個人獨來獨往的習慣了,少數幾次跟人同桌吃飯,還被綿娘占了半數,更沒有像現在這樣亂哄哄的一群人,此時很不習慣,好在他修養極佳,又因為是在宋家,所以尚能忍耐,隻是吃飯的速度極快。
宋知孝也是如此,戰場上待了大半年,吃東西早已經習慣了風卷殘雲,若是開戰,可能飯碗還沒放下,就要拿起刀槍去打仗了。
因此說話間兩個人就將飯吃完了,其餘人一碗麵條還沒見底。
宋知孝的事情也剛剛才問了兩句。
看著江停和宋知孝兩個人一前一後放下碗筷,眾人都有些發懵。
宋李氏心疼兒子,念叨著吃得這麼快,也不知道吃沒吃好。
那邊綿娘早已經泡好了茶水,給兩個人各倒上一杯送到彼此麵前。
宋知孝看著新買的茶杯和完整的茶葉,心裏總算是欣慰了一些,不管怎麼說,自己讓人捎回來的那些錢,總算是能改善家裏的生活條件了。
吃過飯,宋知孝被族長堂叔們帶著去家裏拜祭祖宗。
留下的江停成了眾人注意的焦點。
他更不習慣了,煩躁的想要起身就走,不再去管宋知孝幾時離開。
綿娘見他茶杯空了,給他續上了一杯水,笑著說道:“阿哥許久不回來了,我們家又沒什麼親戚,大家難免關心多一些。表哥你可不要介意。我這個表哥,向來是悶頭做事的,也不習慣總跟人說自己的事情,覺得有顯擺之嫌。大家也別見怪。”
後麵那句話是轉向村民們說的。
她一句話說的簡單直白,卻是兩邊都周全了,這樣當著眾人的麵說出來,反而讓人覺得坦蕩磊落,大家相視一笑,自然而然的將話題扯到了別的地方。
江停鬆了一口氣,看著綿娘,享受著她的這份體貼。
綿娘給眾人填滿了茶,又去將茶壺灌滿熱水。
茶壺放回來之後,再次走了出去。
江停又勉強自己在屋子裏坐了一會兒,這才佯裝無事的站起來走了出去,眾人隻當他是要去解手,也沒在意。
江停走到院子裏,卻沒看見綿娘的身影,心裏不由得有些失望。
耳邊聽得綿娘的聲音,分辨出來是從隔壁傳來的。
自己不能冒冒失失的過去找人。
他以前總覺得這些經常幫襯著綿娘一家的村民不錯,現在倒是希望這些人趕緊散了,這些人留著——礙事。
很快,宋知孝就回來了,宋家不是什麼大家族,規矩自然沒有那麼繁瑣。
忙完了,這些人又匆匆回來。
隻是這一次老族長沒有跟來,不過囑咐宋知孝好好保重自己,老爺子將這個孫子拉到身邊,小聲說道:“要先保命,才能保家衛國。命都沒了,拿什麼報國?”
老人活了一大把年紀,早已經沒了年輕人的血性,更多的還是普通人的生存智慧。
宋知孝順從的答應了,心裏想的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保命是誰都想的,可上了戰場,就隻有拚命。
出了族長的家,其他人想的跟族長到是不一樣,年輕人很興奮的問宋知孝戰場上的一些事情,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自己也出現在戰場上,又聽到邊關那些被北疆擄劫過的村子的慘狀,麵有戚戚焉。
裏長搖頭歎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天下太平。”
宋知孝沒說話,他以前覺得在家鄉過的日子挺太平的,雖然窮點,累點,可畢竟不用像現在這樣,將一顆腦袋別在腰帶上。
自從經曆了戰場,才知道,這樣的太平是多少將士的性命換回來的。
而田家灣以及附近的村民們之所以能過的這樣的太平日子,也不過是因為他們遠離戰場,同洲城又地處偏僻,沒有那種隻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在。
邊關究竟是什麼情況宋知孝不好隨便說出來,現在聽到這些人的擔心,也隻能安慰道:“段帥用兵如神,江停本事很高,據說援軍也已經到了邊關,帶兵的正是顧驄顧家少爺,戰事應該很快會結束。”
“顧驄?”裏長念叨了一遍這個名字,看著宋知孝,欲言又止。
其他人不由得想起了當初的事情:“唉,大郎,當初你在顧家當護院,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能上戰場建功立業,現在更是跟顧少爺並肩作戰吧?”
宋知孝想起顧驄當初對自己的好,隻覺得一言難盡。
就是因為顧驄的原因,自己這一家子才被蕭宗羨盯上,做了筏子。導致後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可若是要說這些事情都歸咎於顧驄的身上,卻也還是不公平。
畢竟嫵娘性格輕浮,跟顧驄又沒有關係,而自從自己家出了事之後,顧驄跑前跑後也沒少幫忙,自己又的確是因為當初在顧家宅子學了不少本事,才能在戰場上保下這條性命的。
真的說起來,宋知孝的心裏對顧驄還是滿滿的感激。
實在是顧驄對自己的好,讓人忘不掉。
說起這個,宋知孝也很是驕傲:“是啊,若是顧少爺在戰場上看到我,估計也會很高興吧。”
他還活著,並且活得很好,這樣顧驄心裏就不會耿耿於懷了吧。
裏長複雜的看了一眼宋知孝,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要不要說出來,還是要看宋家母女的意思。
眾人又坐了一會兒,隔壁的餃子出了鍋。端上桌之後,村民們卻一哄而散。
這算是一頓團圓飯,總要讓人家一家人好好吃頓飯,說上兩句話。
將眾人送走,一家人終於能安安靜靜的說上一會話了,宋知孝將自己給家人買的東西拿了出來。
宋李氏少不得埋怨宋知孝的亂花錢。
宋知孝笑著承受了,宋李氏罵著罵著又抹起了眼淚,這一次分開,再見麵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比起剛才那頓麵條,這頓飯吃的有點壓抑,哪怕是宋知恩吃著純肉餡的餃子,也覺察不出來有多香,他隻知道吃完這頓飯阿哥就要走了。
哪怕是之前在山上跟哥哥起了爭執,他也還是不希望哥哥就這麼離開的。
綿娘有點受不住母親一再的抹眼淚,看著外麵時間不早了,索性起身去做豆腐。
宋知孝看著妹妹出去,本來也要跟出去的,卻不想江停快了一步。
宋知孝抬起來的腳就又收了回來。
宋知恩注意到他的動作,頓時明白了什麼,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