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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孝從自己的包裹裏拿出全部的銀錢交給宋李氏,包括這一次收到的封賞。
“阿娘,我現在升了官,俸祿也跟著長了,咱們慢慢合計著,是去縣城買房子,還是在家裏蓋房子都行。”
“蓋什麼房子,這些都是大事,一定要等你將來回來再說的,咱們家哪也不去,就在這村子裏住著挺好的。去了城裏,人生地不熟的,有點什麼事,都不知道該找誰去幫忙。這村子裏就挺好的,大家鄉裏鄉親的,有點什麼事誰也不會看笑話,你妹妹忙不過來,也有個人能幫著搭把手。-”
“這也不怕的,花錢買兩個下人,伺候著您,給阿妹搭把手,不久沒有那麼累了嗎?”
“嘖嘖嘖,你這還真是出息了,賺了錢了,竟然都開始尋思著給你老娘找小丫鬟伺候了。”
宋李氏笑著揶揄兒子。
宋知孝撓撓頭,解釋道:“不是那樣的,您想多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就是……”
“就是覺得你娘苦了大半輩子,想要你娘享享福,也嚐一嚐這官家老太太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是吧?”
宋知孝連連點頭。
“也不光是為了您,還有妹妹,細伢子,以前家裏窮,需要綿娘拋投露麵,去掙著這些辛苦錢,現在不一樣了,日子好過了,您把身體養好了,也讓妹妹過點舒服日子,您看她,這才多半年的時間,她都已經瘦了多少了。還有細伢子,拿上這些錢,咱們去城裏,也好讓細伢子能去最好的書院讀書,見見世麵,總比窩在這種小地方的要強。”
宋李氏笑著搖搖頭:“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弟弟下半年就會去書院讀書,自然,我們也會送他去最好的書院,至於其他的,你娘呢,一輩子都是鄉下人,過慣了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也習慣了左鄰右舍的相處,真的離開他們,我活不下去。”
宋李氏指使著宋知恩拿出枕頭下的小包裹,當著宋知孝的麵打開,裏麵是幾錠銀子,和幾貫銅錢,宋知孝看著眼熟,看著宋李氏的神色,他漸漸明白了這是自己當初拿回來的錢家裏根本一分沒動在還是好好的放著,宋知孝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們……”
“我們什麼,這裏是給你攢的錢,對了,還有你弟弟,你們兩個一個要讀書,一個將來要娶媳婦,哪樣不是要錢的,綿娘說了,就算是細伢子覺得讀書讀不下去,也不怕的,咱們把錢攢出來,等到時候拿著給他做生意,比什麼都強。”
宋知孝沉吟半晌,方才問道:“那綿娘呢?”
“啊?”
“綿娘,阿娘,你的兩個兒子你都打算好了,綿娘你可有幫著打算過?想過她以後要怎麼辦嗎?”
“綿娘?綿娘以後再說唄,她也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
宋知孝看了一眼窗外,隔壁的豆腐房已經亮起了燈,昏黃的燈光下,綿娘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做豆腐,收山貨,家裏家外忙不完的活,阿娘的偏見,外人的欺侮,從來不曾抱怨一句。
當初那樣軟善的一個人,現在正學著那些玲瓏手段,將事情辦的周全,將家裏的日子安排得妥帖,每天掙出來的錢要算計著,哪一份是用來過日子的,哪一份是要留給哥哥娶媳婦,弟弟上學用的。
獨獨沒有想過她自己。
江停不知道在跟綿娘說什麼。
宋知孝之前還在搖擺的心,現在忽然徹底的安靜了下來,不管江停要跟綿娘說什麼,都由著他去了。
這麼一個外人考慮的都比他們這些真正的家人考慮的更周全,他還有什麼理由去攔著人家,指責人家。
“阿娘。”
同樣的錢分成三份:“這一份,是弟弟上學讀書要用的,做買賣也可以再繼續掙,這一份,留著家裏以備不時之需,應該是夠用了。至於這一份——”
那是最大的一份,宋知孝看著宋李氏的眼睛說道:“這是留給綿娘做嫁妝用的。”
宋李氏要開口,卻被宋知孝打斷:“就算是她不留著做嫁妝,這些錢也要給她攢著,這就是她應得的,綿娘已經被我們坑了一次,不能再坑她第二次,她不欠這個家裏啥。”
“我也沒說她欠這個家裏什麼,不過這些錢就算是你給她,她也未見會要的。”
“她是不要,還是因為您從來沒有為她著想過,哪怕是有那麼一次真真切切的為她打算過也行?”
宋李氏沉默不語。
她對綿娘雖然不複從前,看著綿娘挨累受傷,她也心疼,可是為綿娘打算這種事情,她真的就從來都沒想過,她想的最多的是大兒子以後怎麼怎麼辦,小兒子以後要過得是什麼樣什麼樣的日子,甚至連她自己,都會憂心日後若是宋知孝再娶了媳婦,自己該怎麼和兒媳婦相處,會不會再有一個像是嫵娘那樣的媳婦。
她的確沒想過綿娘以後該怎麼辦,更不要提為她攢錢置辦嫁妝。
嫁妝?
宋李氏皺眉說道:“怎麼就到了置辦嫁妝的時候,你妹妹也不可能再嫁人了。”
宋知孝不知道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阿娘這樣算是為綿娘打算了嗎?讓她一輩子不嫁人,的確也不能說阿娘對綿娘真的不管不顧。
“為什麼不能嫁人?”宋知孝從來沒有這麼堅定過:“我將來能再娶,阿妹為什麼不能再嫁?”
宋李氏被兒子的嚴肅嚇到,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這嫁人說得容易,做起來可是難,你也想想,上哪裏找那麼合適的,就算是人家缺鼻子少眼睛的鰥夫,恐怕娶媳婦的時候也會挑一挑撿一撿。”
“為什麼要嫁那些缺鼻子少眼睛的鰥夫?”宋知孝隻覺得匪夷所思。
自己的妹妹,要模樣有模樣,又賢惠又能幹,怎麼就落得這樣低氣的地步了呢?
宋李氏隻覺得兒子犯了糊塗,耐心說道:“你看看咱們家綿娘,除了能幹以外,還有哪裏讓人能誇的出口的?當初那陳二牛媳婦都被傳出說是勾引了東家,十裏八村鬧得沸沸揚揚的,可是陳二牛不還是娶了她,為什麼,因為他惦記咱們家綿娘惦記的厲害,你陳叔陳嬸兩口子想要他死心,人家覺得就算是娶了一個名聲不好的黃花大閨女,也比娶咱們家綿娘強?還有你說那梅家都嫌棄綿娘嫌棄成這樣,這還有誰能看得上她——你這是做什麼?”
桌子被掀翻在地,宋李氏和宋知恩都愣在了當場。
宋知孝氣得渾身發抖。
“你這是幹什麼?”宋李氏不敢置信的望著兒子,以及被掀翻在地的餃子。
餃子裏的陷都掉了出來,幾個碗也掉在地上摔了個稀碎。
“你這是反了天了,你想幹什麼?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一句話宋李氏翻來覆去的罵著。
就算是丈夫活著的時候,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到了兒子這裏,憑什麼掀桌子瞪眼睛的?
“你這是當了官了,就不把你親娘老子放在眼裏了,敢衝我發脾氣了是吧?行啊,宋大人,宋將軍?你走,你現在走,這個家裏現在哪裏還裝得下你,這就是個淺水溝子,養不住你這條蛟龍了!”
宋知恩在一旁弱弱的叫著哥哥,又叫了一聲阿娘。
少年不知道該勸哪一個才是,該攔著哪一個才好。
江停跟著綿娘去了豆腐房。
綿娘第一件要關心的就是他吃沒吃好,為什麼跟著她一起出來了。
江停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心中一旦有了決定,向來不會退縮,麵對綿娘尤其如此,以前他顧慮重重,沒有向綿娘袒露過心意,現在也不是最好的時機,可他卻想綿娘也能像自己惦記她那樣惦記自己了。
隻是話要怎麼說,才不會把人嚇到,這是個難題。
而且有顧驄前車之鑒,自己要怎麼做才能不被當成浪蕩子,江停的心裏不斷地斟酌著。
他隻能先跟綿娘說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綿娘手中的豆子倒在鍋裏,江停幫著燒火倒水。
兩人並排站著,綿娘才驚覺江停幹這些活竟然一點都不生疏,反而好像是很熟練。
“江一寒?”她試著叫他的名字,叫出來之後,自己反倒是先笑了:“還有點不習慣,不如江停來的習慣。”
“那你就叫江停,反正隻是個名字而已。”
他是真的覺得無所謂了,江停這個名字已經叫了很久,反倒是江一寒江停愚這樣的名字已經好久沒有叫過了,就連當今聖上也是叫他江停的時候居多,不過現在陛下改了已經開始叫他江一寒,對於皇帝陛下來說,江停是一個死士,暗衛,江一寒才是他那個從小到大的朋友。
江停喜歡綿娘這樣自然而熟稔態度,可又覺得這樣似乎更像是一個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少了那種男女之間的曖昧羞澀,好像很不對的樣子。可是她並沒有因為知道他的身份態度而有所生疏,江停又覺得很高興。
“早就應該想到了,你若是身份普通,又怎麼會隱姓埋名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呢?還是叫江一寒,畢竟名字是父母留下來的。”綿娘對這方麵很堅持。
“你喜歡就好。”江一寒如是說。
綿娘也覺得奇怪,紅著耳根抱怨道:“你叫什麼名字,跟我喜歡不喜歡有什麼關係呢?”
屋子裏的氣氛有了江停想要的曖昧了。
江停正要說話,兩個人就聽見了正屋裏傳來的聲音。
緊接著就聽到了那對母子的爭吵聲,綿娘連忙放下手中的豆子,跑了過去,江停皺著眉頭,將鍋裏的豆子攪拌了一下,又添了一點水,那屋吵架固然重要,這一鍋豆子要是烀爛了,綿娘定然會非常心疼。
做完這一切,他才奔著正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