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驄睡不著,身體僵硬的躺在床上,心裏徒生出一股無奈,想起綿娘,自己這一走,竟然連聲招呼都不能打,更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心裏頓時不舍。
相識這麼長時間,手邊更是連綿娘的一件東西都沒有,就連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那張小小的字條被宋李氏放在枕頭底下枕了一夜,這一夜,她輾轉反側,一直沒睡著,第二天才舍得將它交給綿娘拿去燒掉。
她謹記著江停的話,對兒子女兒一再囑咐要保密。
渾然忘記了姐弟兩個一直都是守口如瓶的。
三口人合計了,今天不去賣豆腐,將別人定做的豆腐做出來,然後綿娘再去縣城一趟。
清早起來,寶盛來取了豆腐離開。
一家三口表現如常。
宋李氏給綿娘拿了錢,讓她再買點點心和二兩酒,昨天說過的要去祭拜宋有福,想了一夜,就覺得不能這麼幹巴巴的去,還是要買一點東西,不僅要買,還要買點好的,平時都舍不得的。
她的眼睛到現在還是紅腫的,一搭眼就能看出來這是真的沒睡好。
綿娘拿話安慰她:“阿娘,這是喜事,你不要哭了。”
她的安慰幹幹巴巴的,在宋李氏麵前,她還是拘束和愧疚的。
宋李氏點點頭道:“我曉得,這是好事,我不傷心,我隻是高興。”
可更多的還是對大兒子的心疼和牽掛。
擔心宋知孝在戰場上有個什麼不測,她忽然想到:“應該給你阿哥寫封信,讓他不要這麼拚命,那是戰場上,還是活命最為重要。”
她不懂什麼保家衛國的大道理,高興過後,又覺得兒子能活著回來才是最重要的。
綿娘點著頭答應:“這件事情咱們且不著急,等公文一下來,寫信應該就沒什麼事了。”
宋李氏也知道了江停今天要離開的事情,聞言點點頭,心裏又覺得有些遺憾,可也沒有無緣無故一個勁的讓人家幫著跑腿送信的說法。
宋知恩從一大早就張羅著要和綿娘一起去縣城,宋李氏拗不過小兒子,隻能讓他去換衣服,跟著綿娘一起走。
宋知恩換了衣服出來,田大娘和裏長媳婦知道綿娘要去縣城,特地打了招呼。
要搭個順風車。
綿娘等著幾個人上車,宋李氏難得出了屋子,跟著幾個人說話,被裏長媳婦問起眼睛怎麼腫成了那樣,隻說昨天晚上枕頭掉在地上,睡覺倒空的。
隔壁院子裏的雲娘正在洗臉,看到車上的人,連忙讓等一會兒,她也要去。
她不圖買什麼,就隻是想要湊個熱鬧。
被她娘給訓了,也不以為意。
栓子隻要看到她笑就覺得高興,從兜裏拿出錢來交給她,讓她看到什麼喜歡的盡管買。
阿雲娘白了栓子一眼,道:“你啊,就慣著她吧,這麼大個人了,一點穩重勁都沒有,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話是這麼說,可看到栓子這麼心疼雲娘,沒有人比她更高興。
本想讓栓子也跟著去,可栓子不打算去,他要幫著老丈人將過年要用的木柴都劈出來。
這樣有心又孝順的女婿,看得田大娘和裏長媳婦羨慕不已,就連宋李氏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又看了看雲娘被打趣之後的一副小女兒的嬌羞姿態,目光在綿娘身上轉了一圈,心裏到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人家也是女兒,她們家也是女兒,人家女兒這樣被家人疼著寵著,被夫君寵著捧著,自家女兒卻要每天半夜就爬起來,做豆腐。
幹得活,受的累,比那些男人還要多。
或許,自己對綿娘真的是太苛刻了?
宋李氏心裏揣著這樣的疑問,跟阿雲娘一起目送一群人離開。
一路上幾個人有說有笑,很快行至官道。
前頭不遠就有一隊人馬,也向著縣城駛去。
綿娘自動放慢了車速。
小毛驢車隻是噶油噶油的往前走。
田大娘眼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顧家的車馬,連忙看了綿娘一眼,和裏長媳婦說道:“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不是說回來祭祖,這眼看著就來到年了,趕在過年之前總要到了京城吧。總不能大過年的還留在這裏。”
田大娘越發不解:“那這又是何苦呢,你說就不能趕到年後再過來嗎?這緊趕慢趕的也不知道究竟圖希啥。”
“誰知道,高門大戶的,規矩多,事情多,反正咱們是鬧不明白的。”
裏長媳婦念叨。
雲娘看著前麵的隊伍冷冷的一撇嘴角,不屑的道:“折騰唄,有錢有勢的人不就是這樣麼,不折騰別人,就是折騰自己。折騰自己總比折騰別人要好得多。把自己折騰成王八蛋樣也好過將別人折騰的要死不活的。”
她的聲音有點大,被裏長媳婦捂住了嘴:“你這孩子,真是口無遮攔,說話也不過過腦子,這要是讓人家聽到了,你可怎麼辦?”
知道顧驄糾纏綿娘的事情之後,雲娘對顧家真的是沒有一點好印象,心裏堅定的認為顧驄就是一切事情的源頭,現在綿娘一家被害成這樣,他還能大搖大擺的帶著新娶的媳婦回來祭祖。
被捂住了嘴,她也不服氣,伸手就去掰開裏長媳婦的手,正要再說,卻被綿娘捅了一下。
綿娘掃她一眼,以示警告,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冷哼一聲,轉過頭去,索性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前麵車隊走在最後麵的人回頭看了一眼這輛驢車,慢慢的繞到了前麵。
綿娘看著那個身影皺起了眉頭,忽然後悔自己今天去縣城了,昨天從江停口中知道他們要離開,其實就應該有心理準備,不應該大清早的奔著縣城去,現在倒好,想躲也躲不開了。
不過還是心存僥幸,希望顧驄能有所顧忌,不要回頭來找她。
顧文一開始並沒有認出趕車的就是綿娘。
實在是隔得遠,冬天大棉襖大棉褲一穿,人就裹得跟個粽子似的,更不要說還帶著帽子,遮住了眉眼。
想要將人認出來實在是太難。
隻是因為心裏疑惑,才將速度放慢了下來。
眼看著那個少年和趕車的人越來越熟悉,腦子裏一晃神,想到顧武提起過的,綿娘現在每日裏扮著男裝再賣豆腐。
這才斷定那人可能就是綿娘,耳邊再聽到那些人的議論,心中越發肯定。
連忙不動聲色的打馬上前,去給顧驄通報。
自家少爺今天早晨起來心氣就特別不順。瞎子也能看出來是因為沒有找到機會和綿娘道別,所以才看什麼都不順眼。
中途與江停擦肩而過,他的心裏略有些猶豫,轉而一想,還是打馬上前,漸漸蹭到了顧驄身邊。
顧驄與顧騂正在並肩前行,見到顧文走了過來,疑惑的皺了皺眉,勒住了馬,放慢了速度。
顧騂看了看這對主仆,挑了挑眉,並未說什麼,隻是打馬前行。
顧文貼著顧驄小聲將後麵的事情說了,顧驄雙眸一亮,下意識的就向後看去,果然是綿娘的馬車跟在後麵,隻是距離越落越遠。
顧文回頭找了一圈,江停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連忙小聲回稟了顧驄。
“不要緊,你家少爺有說辭。”
他勒住了馬頭,轉身向後走去,在馬車後麵看到了江停,冷冷掃了江停一眼,拿著馬鞭指著後麵的驢車,冷聲說道:“看到沒有,這就是你們世子爺和他院子裏的那位梅姑娘做的孽,哦,對了這裏麵還有你的一份,害死了人家阿爹,害得人家阿哥充軍發配,那女子也被梅家休棄,現在一家三口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這麼冷的天,遭這麼大的罪。你的心裏就不覺得過意不去嗎?”
江停轉頭,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著那輛驢車,和上麵坐著的人,隻麵無表情的說道:“顧三少此言差矣,怎麼不說這是您和世子爺之間的爭鬥,那家人隻是被殃及的池魚。”
顧驄被揭了短,當即一梗,隨即不服氣的說道:“是,這件事原本因我而起,可你在其中助紂為虐,你良心何安?”
江停:“您都娶了世子爺的親妹妹做妻子,我一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門客,良心有何不安?”
他一刀接著一刀的插在顧驄的軟肋上,顧驄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索性冷著臉擺出一副渾不吝的樣子,怒道:“既然這樣,爺現在就立刻前去贖罪,也好求一個心安。”
江停輕輕一扯嘴角,眼神說不出的諷刺:“顧少爺可要想好了,這隊伍裏跟來的可不止我一個人,小心著再被人拿到把柄,折騰那些小魚小蝦米的。”
顧驄:“……江停,你也是習武之人,為什麼沒有半點的俠義心腸,專門幹一些助紂為孽,恃強淩弱的勾當。”
江停:“顧少爺這才是天大的笑話,您也不出去打聽打聽,這個世上又有幾人習武隻是為了所謂的俠義心腸,古道熱情,說是為了強身健體都已經勉強,誰不是為了出人頭地,再說了,就算是您自己,恃強淩弱的事情也沒少幹吧?又何來的一堆道理來教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