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長媳婦的語氣不好,說的話也句句都是帶刺,宋李氏一下子就沉默了,她不能處處去和人講,綿娘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早就沒了清白,失了貞潔不說,還連累父兄。
裏長聽到媳婦這麼說,頓時覺得無奈和尷尬。
這件事情上麵,他現在也說不清到底是誰對誰錯,按理說綿娘做下那種事情,理應遭人唾棄,可是,看到綿娘的痛哭自責,還有為了帶著弟弟回來,奄奄一息的樣子,裏長就說不出什麼來。
那榮王世子位高權重,那顧少爺又何嚐不是富貴權勢,綿娘當初又如何拒絕的了。
綿娘錯隻錯在沒有以死明誌,斷了那顧少爺的念想,可話又說回來了,若是綿娘當初真的死了,那顧少爺可會就此放過顧家,那嫵娘是否真的就不會和別人走了。
隻怕事情若是真的查出究竟來,梅家反而會變本加厲,宋家越發沒臉給自己爭辯什麼。
宋李氏錯了麼?
她也沒錯,兒子充軍,丈夫身亡,都和綿娘有關,她如何能不怨恨,女兒做不到三貞九烈,累及家人,她當然心生不忿。
裏長為難,隻問宋家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至於其他的事情,還是要她們自己承擔。
“綿娘既然已經想好了要繼續賣豆腐,想來她就能承擔這一切非議了。”
裏長合了合眼皮,下了定論,也不讓媳婦再說一些話刺激宋李氏。
裏長媳婦一甩袖子,喂雞去了。
宋李氏得了裏長的答複,也就準備回去。
裏長送她出門,押著小兒子給裏長行禮,然後又給裏長媳婦行禮:“家裏出了這麼多事情,多虧了你們幫著照料支應,我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現在說的再好聽,也隻是漂亮話,可就算死漂亮話,我還是要說,你們這樣的好,我們全家都會記得的。”
宋李氏真心過意不去,處處給人添麻煩,可是又沒有辦法,她腿腳不便,現在又是個寡婦,綿娘年紀尚輕,又是被休棄的,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頭去辦。
裏長連忙讓到一邊,口中道:“嫂子你這是做什麼,我和有福是多年兄弟,不說這麼多年的感情,就算是他的臨終托付,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裏長媳婦也不肯受這一禮,讓到一邊,輕哼一聲,最終別別扭扭的說道:“嫂子,我也沒有別的想法,就是覺得綿娘已經很可憐了,你再這樣對她,真的不公平。”
宋李氏沉默著走出裏長家。
裏長媳婦在她走後埋怨了兩句,覺得她這個親娘實在是太沒有人情味,裏長看看她,欲言又止,最後搖著頭進了屋。
裏長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轉天,果然帶著人就開始去幫著張羅著做豆腐需要用的東西。
宋李氏拿了家裏最後的一點錢交給他,讓他幫著置辦。
都是鄉下人,做豆腐需要用什麼東西,也都不陌生。
“石磨就先不用買了,村裏井沿上不是有兩塊不用的石磨麼,我已經跟村裏人說好了,拿來先用著,也能省下一份錢,就是十幾二十年都不用了,要好好刷刷,綿娘,你看著,要是做豆腐也隻能在你這屋裏做,要是這樣的話,你就要搬出去,一會你收拾收拾,然後找人幫著把炕扒了。”
“不用收拾,我睡這屋就行。”
綿娘早就打算好了,就算是在那屋放石磨,也不耽誤再住一個人。
裏長的眼皮狠狠一抽,不禁看了站在門口的宋李氏一眼,目光轉而落在宋知孝原來住的屋子窗戶上。
這個屋子現在沒住人,按理來說綿娘住進去再合適不過,兩間房的炕也是通的,燒起來還省柴禾。
宋李氏站在那裏,也看到了裏長的眼神,目光落在低著頭的綿娘身上,輕輕地吐出一句話來:“綿娘,你要占著你阿哥的屋子麼?”
“沒有,我沒想過要占阿哥的屋子。”綿娘連忙搖頭表明心跡。
她已經害得阿哥背井離鄉,怎麼好占他的屋子。
宋李氏輕輕撇了撇嘴角,對裏長說道:“是她自己不願意住進去,就隨她吧。”
裏長無奈,轉身去廂房,在門口看了一眼道:“那也要收拾,這炕要扒下去一塊,隻能留下一條,不然的話,磨盤放進去了,拉磨的時候也轉不開身,還要搭兩個鍋台呢。”
人住在豆腐房裏,實在是太為難了,不過裏長也拿這母女倆沒辦法,隻能按照她們的意思盤算。
也不知道裏長是怎麼和大家商量的,很快,院子裏就又聚滿了人,手上還拿著工具,陳二牛他爹就是來幫著搭鍋台的,想要做豆腐,就必須要有兩口鍋才能夠用。
他是幹這個活的好手,搭出來的鍋台和炕都好燒,村裏誰家有這種活都找他幫著幹,他也從來不推拒。
宋李氏對他道謝,他擺擺手道:“鄉下人過日子,可不就是這樣麼,能幫手的就幫把手,誰還沒有求住誰的時候。”
話是這麼說,可是這一家子老弱病殘的,別人家有事,能幫上的忙還真不多。
誰也沒又指望著她們還人情什麼的,來幫忙也就是想到這一家娘仨實在是不易。
裏長將自己的盤算說給他聽了,他隨口問了一句:“這屋能住人麼?再說了,這炕扒了從搭,也是多餘。”
他也就這麼一說,看到裏長的神色,也猜到了幾分,頓時收住了話頭,讓綿娘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出來,就開始幹活。
屋子裏也沒有太多的東西,就是綿娘的的被褥還有幾套衣服和一些隨手用的東西。
隻是綿娘將這些東西拿出來的時候卻不知道一時間該放在哪裏,上了凍的天氣,就這樣放在外麵總不是那麼回事。
阿雲娘看著綿娘一臉為難的樣子,從人群裏走出來,將綿娘懷裏的被褥抱過來走到宋李氏的麵前:“不住你那屋,暫時先放一下總行吧?”
宋李氏合了合眼皮,向旁邊讓了讓。
阿雲娘抱著東西進了屋,裏長媳婦也隨後將綿娘其他東西都送進了屋裏來。
兩個人在屋裏打了個照麵,相對無奈的歎出一口氣來。
裏長帶著綿娘的一個族叔走了,臨走的時候,告訴了陳叔和阿雲爹,兩個人幫著把家裏這邊都安排妥了。
人多好幹活。
幫忙的人多,鍋台很快就搭了起來,陳叔轉身又去重新搭炕。
綿娘和阿雲井沿上刷洗兩塊磨盤,幾個小姐妹也過來幫忙,十月份的天氣,女娘們的手蘸了涼水凍得通紅,綿娘將她們推開,自己刷。
阿雲哈著氣暖手,一低頭目光不自覺的落到綿娘的手上,心裏不由得一酸,綿娘的手上全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傷口,沾了水,有些還沒愈合的就在一次流了血。
“怎麼回事?”
阿雲抓著綿娘的手不可置信的問道:“怎麼弄成這個樣子的?你的手以前不這樣……”
以前綿娘的手纖細,白淨好看,現在的手,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年輕女娘的手,倒像是老嫗一般,瘦的也隻剩下一點皮包骨,隻是不像老人那樣,皮膚鬆弛而已。
阿雲還記得,綿娘上次養鞭傷的時候,手還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也隻是略有些粗糙而已。
幾個小姐妹也是同樣心疼的眼神看著綿娘。
綿娘略囧破的抽回手,笑道:“沒事,幹活麼,不都是這樣。”
粗活幹得多了,手自然而然就會變得粗糙,割玉米秸稈的時候,手就被河蟹幹玉米葉隔出了一些傷口,去撿柴的時候,更是被樹枝刮成這樣,天冷了,一雙手總在外麵這樣,有沒有什麼保護的措施,傷口自然會越添越多。
一開始的時候,綿娘還會自憐一下,現在,連自憐都顧不上了,甚至自虐般的想著,這樣也挺好的,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像阿爹,阿哥,和阿娘贖罪。
她不在意的繼續用涼水刷著磨盤,擱置了多年的磨盤不好刷,上麵不光有沉積的泥土,還有青苔,綿娘全部用小姐妹們幫忙,隻自己動手。
“這要什麼時候才能刷幹淨?”
小姐妹看著綿娘瘦的好像一折就斷的手腕不禁念叨著。
綿娘抬頭笑笑:“沒事,怎麼也比花錢買新的強。還好大夥兒同意讓我用這個。”
說起來,這兩塊磨盤也算是田家灣的共同財產了,放在這裏誰也不用是一回事,現在有人要用了,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閑田無人耕。耕完有人爭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田家灣的人似乎沒人計較這個,宋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大家夥兒也沒有看半點熱鬧,該幫忙的時候都是義不容辭的。
阿雲爹帶著人趕著車將刷好的磨盤放在車上,告訴綿娘,陳叔的炕已經搭好了,怕她冬天冷,還特地搭了一溜小火牆。
綿娘輕聲謝過大家,跟在車後麵往家走。
到了家門口,才發現大夥兒都圍在院子外麵,還以為是裏長買東西回來了,可是,很快,注意到大夥神色不對,綿娘走進一看,卻原來是許久不見的秀才找上了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