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麼,朝三暮四,喜新厭舊,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瀲香雖然也羨慕綿娘有顧驄這樣的一個人肯為她大費周章,用盡心思。可也並不覺得顧驄就能真的一直長情下去。
換言之,她並不看好顧驄所謂的深情。
齊大非偶的道理明擺著,兩個人身份上的差異實在是太大,男人都是激情動物,一時的深情不代表一輩子都不會變心,園子裏的姐妹贖身出去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山盟海誓的人,可最後被人騙光錢財,再灰溜溜的回到園子裏的也不在少數。
就算是沒遇到騙子,那些男人當時指天發地的對你好,恨不得將一顆真心掏出來給你看,可到最後,家人的不讚成,朋友之間的非議,都會讓他改變主意,感情很快就磨沒了,剩下的不過是無可奈何的負擔,更有甚者,轉手送人也是有的。
園子裏的姐妹一個個嬌柔撫媚,手段了得,尚且這樣,那女子鄉野村婦,才貌德行俱不出眾,難保顧驄現在這樣費盡心思不過是因為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一旦得到人之後,恐怕就會將人棄如敝履。
那樣,還不如沒有當初的深情。
她擺擺手,歎息道:“算了,我現在也是助紂為虐,隻盼望那女子定力再強一些,莫讓你家少爺輕易的得償所願才是,來之不易,才能更珍惜一些。”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家少爺重情重義,當初在戰場上和兄弟們同吃同睡,打起仗來,一人當先,犧牲的兄弟,也年年會給他們的家人送去錢財,讓他們能維持生活,他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重情重義?”
瀲香像是聽到一個笑話一樣:“你沒聽說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能隨便換,一件不喜歡,就穿另一件,手足能是說剁就剁的麼?再說了,送錢又怎麼樣?現在才多長時間,你能保證你們家少爺會一直都這麼做麼,天長日久的,別的不說,那些錢財不是小數目,你覺得你家少爺負擔得起?你要是真的有心,那就多教教那個宋知孝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讓人家日後謀個好的前程,這樣就算是以後你家少爺拋棄了那女子,她的生活也不至於太糟糕。”
顧武還想為自家少爺在爭辯兩句,卻被瀲香不耐煩的阻止了:“屋裏的那個是病著,又不是死了,你再這麼大聲的嚷嚷,被人聽了去,壞了你家少爺的事情別來怨我。”
顧武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轉而去了正屋。
秀才口中正說著話,嚇了顧武一跳,他連忙走過去,試探性的叫了兩聲秀才的名字,對方卻並沒有醒來,細聽之下,才發現對方原來是在說胡話。
燒得太厲害了,根本醒不過來,隻是這胡話的內容也著實是有趣。
他轉身出去,又回到了廚房,站在門口看著裏麵的發呆的瀲香:“去看看吧,發著燒呢,還惦記著要休了人家綿娘,娶你做正頭娘子。”
“哼,且讓他燒著吧,我才不過去伺候他,薄情寡義的玩意。”
顧武笑笑,也不勉強。
“那這裏就交給你,我先回去,少爺八成還等著我回話呢!”
說著話他就轉身離開了。
瀲香對著他的背影罵了一聲臭男人,專心熬藥。
熬好的藥照顧著秀才喝下去,過了一陣,人悠悠轉醒,看到是她,很是驚訝,念叨著自己果然沒看錯人,又問瀲香是怎麼回事。
早就準備好的托詞,瀲香直接脫口而出:“本來打算今天來書院看你來著,沒想到剛上了山,就聽說你病了,書院裏養不了病,沒辦法,我隻能央了人將你帶來了這裏。也好方便照顧。”
她這番用心, 秀才自然是感動非常的,少不了又是念叨她的重情重義,瀲香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個詞,很不以為然。
麵上卻是一點不顯,隻關心的詢問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忽然病得這麼嚴重。
秀才對她全然沒有防備,將自己昨日裏睡到半夜被人吊在樹上的事情一一說明了,手腕上的勒痕還在。瀲香看了一眼,眸光微微一閃,想到顧驄,心中倒有了幾分沉重。
秀才還在委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對方竟然這樣對他。
瀲香笑著安慰兩句,卻全然不幫著他分析凶手,隻是聽著他將書院裏的同學一個個的猜了個遍。
耳邊聽著他念叨著這個嫉妒他,那個眼紅他,誰誰做文章的時候輸給了他,一直不甘心,誰誰又仗著家世全然瞧不上他,就連授業恩師也有諸多缺點。
瀲香內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不由得想到,那綿娘若是能脫離這個男人,也是好的,這樣一個不好交的人,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對人掏心掏肺,更何況還是他一直瞧不起的換來的妻子。
顧武趕著馬車回到顧宅,就直接去了書房找顧驄,將秀才的情況當著顧驄細細說了一遍,顧驄卻隻抬了抬眼皮,道:“經常去看看吧,那邊少了什麼,就給他們送過去,不過不要讓秀才知道這些東西是咱們送過去的,他若是問起來,就讓瀲香說是她的私房錢,和咱們沒關係。”
“少爺,這是為什麼?”
“最難消受美人恩,瀲香又是出錢,又是出力,那樣嬌美的一個女子,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顧武恍然大悟,應了一聲是。
“這件事,不要讓宋知孝知道。”
一篇字落下最後一筆,顧驄對著正準備退出書房的顧武說道。
這是他之前就吩咐了下來的,顧武不敢馬虎:“闔府上下,隻有我和瀲香知道這件事,再無別人知道,少爺無需擔心。”
顧驄擺擺手,讓人出去了,目光落在紙上。
紙上赫然是一首情詩。
倚危亭。
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
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無端天與娉婷。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
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
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想想又覺得不好,太過悲傷,實在是不契合自己現在的心境,隻是自己實在是不擅長作詩,能想起秦觀的這首詩來,還是僥幸。
伸手進懷裏,拿出一方手帕。
顧驄伸出手,細細的摩挲著手帕上栩栩如生的蝴蝶,綿娘那張秀氣精致的麵孔,也同時浮現在腦海裏。
或嗔或喜,或笑或怒,一蹙眉,一滴淚,就那樣輕易的牽動著自己的心神。
這還是前二十年都不曾有過的感覺,現在想起來,隻覺得酸酸甜甜的,還夾雜著絲絲苦澀,偏偏讓人回味無窮。
腦中靈光一閃,顧驄將寫好的紙張挪到一邊去,將帕子鋪到紙上,邊角用紙鎮壓著,拿起毛筆,重新沾了墨水。
手腕輕動,筆走遊龍。
很快,蝴蝶旁邊,就多了兩行小字。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
從來不曾為女子動心的他就這樣動了情,用了心,似乎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兩句更合乎他的心境了。
隻是總覺得還缺點什麼,至於到底是缺了什麼,他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顧驄說到做到,讓人跟著,還真的就讓人跟著。而且確實是遠遠的跟著,神出鬼沒的。
若不是顧文特意露了麵,綿娘還不曉得自己身後真的有人保護著。
雖然當時嫌棄顧驄多事,可綿娘的心還是不由得踏實了下來,再也不怕遇到豆腐張那樣的人了。
這樣享受著人家照顧,綿娘也就越發的不好意思,心中不由得憎恨自己的不知廉恥,明明知道顧驄的用意,也不打算給對方任何回報,偏偏還要堂而皇之的享受著人家送來的好處,實在是該沉塘了。
隻是她一來怕死,二來顧驄所作所為也卻是不容她拒絕,那廝的霸道她已經徹底的領教過了,隻能由著他去了,當時擺在麵前的兩條路的確是這條更好一些。
賣完豆腐,顧文護送著綿娘回到梅花村,方才回轉。
豆腐娘子這兩天在外麵找到機會就一個勁的誇讚綿娘,這話自然有人替她傳到綿娘的耳朵裏,對方羨慕這一家婆媳的和睦,綿娘一笑置之。
不管怎麼說,兩個人能和和氣氣的總是好的,也省的家裏人擔心,少了一件鬧心事,綿娘反倒是生出了許多愧疚,豆腐娘子待自己這樣的好,自己還在和顧驄牽扯不清,實在是不該,隻能更加勤快的幹活,以減輕心中的負罪感,全然沒看到豆腐娘子在她背後那算計的眼神。
很快,半個月就過去了,綿娘已經習慣了暗中有人保護的日子,顧驄最近也沒再出現騷擾她,隻是每天顧宅裏的一盤豆腐照樣有人來取,豆腐娘子口中的顧少爺,還是那個仁義的顧少爺。
與此同時,秀才和瀲香在書院山下的農家小院裏,日子也是過得你儂我儂。
瀲香心細,曲意討好之下,更是溫柔體貼,隻讓秀才樂不思蜀,一個發燒,養了半個月也是不見好,反倒是對瀲香的感情越來越深了,漸漸開始謀劃起休妻的事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