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二嬸和王嬸兩個人走了個對頭碰,在門口寒暄了兩句,王嬸就匆匆離開了。
綿娘聽到聲音就迎了出來,看到的就是扛著一條豬大腿的梅二嬸,招呼過後,梅二嬸對綿娘悄聲說道:“你家裏的那份,已經讓憨子送過去了。”
梅二嬸昨天夜裏問了豆腐娘子她受傷的事情要不要告訴嫵娘,今天早上就打發憨子去接人了。也就順便給綿娘家裏帶去了豬肉。
豆腐娘子坐在屋裏,眼看著梅二嬸進得院裏來,卻不直接進屋,而是站在那裏和綿娘說起悄悄話,王嬸方才說過的話就在她的腦子裏不停的回響,讓她忍不住去懷疑憨子和綿娘之間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苟且。
她也不說話,一直等到兩人分開才開口:“他二嬸,你來了?”
“是啊,昨天的野豬不小,我和憨子他爹商量了,給杏花的娘家送點去,再給綿娘的娘家拿點,這是給你們家的。”
豬大腿下麵墊了一塊布,綿娘要接手,被梅二嬸攔住了:“都是油,你就別沾手了。”
她扛著豬大腿進了豆腐娘子的屋,放在了桌麵上,讓豆腐娘子過目:“你看看,行不行?”
連骨頭帶肉足足有四五十斤重,哪怕是昨天夜裏因為吃多了豬肉上吐下瀉遭了好一通罪,現在看到這豬肉,豆腐娘子還是忍不住兩眼放光。
沒辦法,窮。
家裏的那兩個錢都給兒子看病抓藥了,一年到頭吃不了幾次肉,成親的時候買點肉也沒剩什麼,嫵娘回門那天咬著牙買的豬下水也就吃了兩頓。
“有啥行不行的,這就挺好的,你看你也是的,和他二叔多心了不是,這豬肉要是拿到集市上去賣,指不定還能出兩個錢,就這樣給送來了,唉……”
話是這麼說著,那雙眼睛卻一直落在豬肉上。
梅二嬸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心下不由得暗暗好笑,卻也不揭穿她的口是心非,隻說道:“賣的什麼錢,這麼熱的天,離鎮上又這麼遠,在鎮上又沒有什麼熟人,等賣出去恐怕早就壞了。”
“那就賣給屯鄰,就近,總不能這麼快就壞了。”
“屯鄰,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怎麼好意思收人家錢,再說了,咱們這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家日子都過得差不多,就算是誰手裏有兩個餘錢,也不見得就能舍得出來吃頓豬肉。還不如咱們自己留著呢。”
“這倒也是,平日裏上我這來撿兩塊豆腐還有賒賬的呢,你這豬肉要是賣出去,少不得有那年根底下才能把錢給上的,說不得到時候還要你急頭白臉的上門去要賬,大家鬧個半紅臉,反為不美了。”
“可不正是這個理麼。”
豆腐娘子不著痕跡的鬆了一口氣。
梅二嬸假裝沒看到她的異樣,隻問道:“這豬肉,你打算怎麼放,這天氣,可是不能放到下午去了。”
“綿娘。”
豆腐娘子高聲喚著綿娘。
“欸!”
綿娘進得屋來,對梅二嬸笑了笑,轉而向婆婆問道:“什麼事?”
豆腐娘子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隻覺得這綿娘實在是不知遠近親疏,對婆婆態度冷淡,不甚恭敬,對著嬸婆到是有說有笑。
這麼一尋思,她更覺得王嬸的話十分有道理,隻是隻憑王嬸的幾句話根本算不得什麼證據,此刻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豆腐娘子不得不再一次將心中的火氣壓下去,對綿娘吩咐道:“將這肉拿到廚房去,留出一塊來,其餘的切成小塊,在鍋裏少添上點水,多撒點鹽,像熬油那樣,不過不用熬的太狠,隻要裏麵的水熬靜了就可以了,灶房裏還有一隻大壇子,裝到那裏,就夠吃上一整年的了。”
這是土方法,比醃鹹肉能放得更久一些,也更省便一些。
綿娘答應著就要去拿豬肉,被梅二嬸攔住了。
“你腿腳不方便,也拿不動,我和你去。”
梅二嬸像是進來的時候那樣,再一次將豬腿扛了起來,綿娘連忙走到她前頭,進了灶房,先將菜板拿出來,放好了。
“菜板不行,把麵板拿出來吧。”
綿娘依言將麵板拿出來,放在了灶台上。
梅二嬸將豬腿放了上去,看了看綿娘,拿過來了一旁放著的菜刀,笑道:“你個小媳婦子,能卸好這肉麼?”
綿娘不好意思的搖搖頭,家裏從來沒有殺過豬,也沒有買過這麼大的豬大腿,她根本都不知道該從哪下刀。
梅二嬸也不笑她,隻是道:“去打水來吧,刷鍋洗肉,這個交給我了。”
這不是能搶著幹的活,綿娘也不客氣,找來了家裏最大的銅盆,打了水,放到了梅二嬸的跟前。
梅二嬸手腳麻利,很快就把肉切好了,單拿出一塊瘦肉比較厚的和骨頭放到一邊,對綿娘道:“這塊肉一會切出來,放在鍋裏炒熟了,撒上鹽,還能多放兩天,這骨頭,先煮一遍,然後在放到燉菜裏,味道也很好。”
綿娘點頭答應著,點著了火。
娘倆將肉洗幹淨了,又放上相應的鹽。
梅二嬸將油壇子拿出來,看了看裏麵剩下不多的豆油,對綿娘道:“一會將這個油倒在那肉的上麵,不然,油蓋不過肉,肉是要發黴的。”
這都是長輩過日子攢下來的經驗,綿娘將這些一一記在心裏。
“這肉,若是換一個辦法,儲存起來,隻會更好吃,不過放在咱們這裏,有些不適用,不像這樣用油養起來,炒菜也行,燉菜也行。咱們窮人過日子,沒那麼多的講究,好吃不好吃的,都不重要,能吃到肉,肚子裏就多多少少能有些油水,這日子,過得也就有勁了。”
“二嬸說得對,過日子麼,就講究一個實實在在。”
綿娘笑道,這是阿爹一直掛在嘴邊上的話,雖然是有位自家的窮日子找借口的嫌疑,可長年累月的聽下來,也就覺得比起學堂裏那些夫子講的大道理分毫不差。
“正是這個道理。”
梅二嬸點頭,看著綿娘往鍋底添柴,她露出會心的笑容,越發的喜歡綿娘這個踏踏實實的勁頭,也就越希望她們這一家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這麼想著,她就走了過去,撩起裙子,蹲在了綿娘的身邊,悄聲道:
“綿娘,你現在委屈些,也不用自苦,你婆婆也就是厲害在嘴上,心裏雖然有那麼一點算計,可人不壞,慢慢的處長了你也就知道了,二郎的病遲早能治好,他又是個知書達理有出息的,將來金榜題名,你也就跟著享福了。”
綿娘笑笑,卻並不接話,她知道二嬸是好心,在寬慰自己,可真的要讓她違心的說豆腐娘子和秀才有多好,她是說不出來的。
見她這番模樣,梅二嬸也知定是妯娌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傷了小媳婦的心,遂安慰道:“二嬸和你婆婆相處多少年了,我們兩個還沒有紅過臉,你也就知道了,她大毛病是沒有的。”
“我明白的,二嬸。”
若是換做別人,在這裏一個勁的說著豆腐娘子的好話,綿娘定是要懷疑這人是在偏幫豆腐娘子,而指責自己,可是,眼前的人,是二嬸,不是別的什麼人,綿娘就相信她是好意,不想讓她跟著擔心,隻能這樣胡亂應付一般。
豆腐娘子說的那個大壇子並不好刷,大概是太長時間沒用了,裏麵一股子黴味,綿娘狠狠的刷了幾次,才聞不到那股味道,又拿著幹抹布將裏麵的水擦幹淨了,才在梅二嬸的幫助下將壇子放到灶台上。
剩下的那塊肉也依著梅二嬸的辦法,切成了小片,隻等一會鍋騰出來,就將它炒了。
豆腐娘子那邊喊著綿娘過去她要如廁,被梅二嬸搶了先:“你腳腕還沒好,怎麼能搬動她,我去。”
“您自己也不行。”
豆腐娘子的腿根本不敢用力,站起來也是全靠別人撐著,梅二嬸一個人根本支應不過來。昨天夜裏,也是兩個人一起照應著的,綿娘這麼想著就要跟著一起過去,卻被梅二嬸推了回來。
“你急的是什麼,二郎不是病好了麼,他雖然身子不好,腿腳總沒有硬傷吧,怎麼也比你強。”
“可他是男子?”
“男子又怎麼了,那躺在床上的不是他老娘麼,他老娘含辛茹苦的將他養大,他就連這點孝心也不能盡麼?”
綿娘心下暗暗好笑,明明方才二嬸還在幫著秀才和豆腐娘子說話,現在又來偏幫她,可見,這位長輩是完全沒有私心的,全心全意的為著別人。
拗不過她,綿娘隻好由她去了,隻是豆腐娘子不能去茅廁,一切在屋裏直接用馬桶解決,為女子倒馬桶的事情,秀才是說什麼也不肯做的,他隻是將豆腐娘子扶起來之後交給綿娘和梅二嬸支撐著,就躲了出去,綿娘也不好麻煩梅二嬸,跟著梅二嬸將豆腐娘子扶到床上,拎著馬桶就出去了
還沒走出門口,就聽見院子裏的秀才問道:“閣下是哪位,來這裏有何貴幹?”
這文縐縐的說辭,綿娘還是第一次聽到秀才和人這麼客氣,連忙就走了出去,就看到,院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身著藍緞錦袍的顧驄正被人攙扶著從車上下來。
他聞言抬頭,正好對上綿娘驚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