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軒閣的大火燒了一天一夜,房屋和樓閣的輪廓已大致看不太真切,空氣裏到處彌漫著燒焦和腐蝕的氣味,味道刺鼻到了令人作嘔的程度,路過的百姓們紛紛捂著口鼻快速經過那裏,官府裏的衙役們也得知了這個消息,等到徹底瞧不見了半點火燒的痕跡,這才緩緩走了進去,開始了仔細清理和查探的工作。
縣城裏目前最高的官員僅是一個小縣令,他來到這裏上任還不到一個月,便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遇到了這麼大一起火災,本就有些膽小的個性瞬間就變得更加膽戰心驚,尤其看到那些衙役們把那些燒焦的屍體都通通抬了出來,他立即沒有任何征兆地待在原地嘔吐起來,把清晨吃過的早飯都吐了出來還不算,甚至連膽汁都吐出了不少。
站在縣令旁邊的師爺又不能不去管他,隻好一邊忍著自己不適的反應,一邊伸手輕撫他的背脊,盡量讓他的情況稍許好轉一些,等到他不再繼續嘔吐,臉上這才露出了擔憂的神情,道:“大人,是否好一點了?”
縣令的年紀並不是很大,經曆的東西也並不是很多,盡管自己的不適症狀有了好轉的跡象,可是他的目光依舊無法停留在那些放置在空地上的死屍,於是他隻好將這種差事交給經驗豐富的師爺,道:“師爺,查看死屍的任務便交給你去做吧,本官就不去插手了。”
師爺知曉他會這麼說,然而自己的經驗豐富也僅限於理清案情的來龍去脈,對於查看死屍的這種事情,他可是一個十足的門外漢,瞧著縣令似是很放心他去做的模樣,他就不禁冷汗直流,剛要說一些推脫的說辭,目光忽然注意到了朝這邊緩緩走來的蕭陌離、阮七娘和美瑤,趕緊走了過去,對他們便是極為規矩的一揖,語氣也似是鬆了一口氣,道:“閣主和兩位美人,你們可算是來了。”
蕭陌離早在距離兩人很遠的時候便聽到了他們交談的內容,此刻聽他這般行禮和開口,便也就猜到了他想要表述的意思,道:“師爺請放心,我會給官府一個滿意的交待,還請你們能給予我一個不算太短的時間。”
師爺正要想要開口許諾一個大致的期限,縣令的聲音便這麼不偏不倚地忽然而至,語氣也顯得極為散漫和不善,道:“師爺,他們是誰?敢用這般不敬的口吻和官府說話,當真是不要腦袋了嗎!”
他這句話剛說出來,師爺的冷汗便開始直流了,他趕緊回過頭對著縣令行了一禮,道:“大人,這位是蘭軒閣的閣主,燒毀的房屋和樓閣便是他的。”
縣令對於師爺介紹的內容並不十分在意,他看了看站在一邊沒有受過任何傷的蕭陌離,也不過是淡淡地哦了一聲,道:“這可就是有點奇怪了。自己的地盤被火燒了,裏麵還有那麼多屍體,可他卻是安然無恙地活到至今,甚至對於這些屍體也絲毫不覺得畏懼,莫非你是知道這場火會燒到什麼程度?難道,你便是真正的縱火者和殺人犯嗎?”
蕭陌離隻需看過一眼縣令,便知這是一個剛上任的小官,估計是還未知曉自己是誰,便在這裏對自己這般說話,需知這裏曆任的縣令都不敢過於得罪自己,一個原因自然是因為自己是相王爺身邊的紅人,另一個原因便是自己背後的勢力大得驚人,即使沒有相王爺這根橄欖枝在後麵支撐自己,單憑自己的那些本領,別人也休想把自己如何。
因此,蕭陌離自然也不會將縣令真的放在眼裏,不過是隨意地敷衍了一聲,道:“我確實是知道誰縱火,但那個人已經死了。至於殺人不殺人,這純屬是一個意外。大人,我說過,我會給你們一個交待,便是將這些事情處理得滴水不漏,讓你們放心滿意,不會讓你們平添什麼不必要的煩惱。難道,這樣不好嗎?”
縣令並不知道蕭陌離的能耐究竟是如何,也不知道他背後的勢力究竟有多少,他僅是知道這個人並不將自己放在眼裏,心高氣傲的他自然是十分厭惡這個人的態度,他指著蕭陌離,便是極為憤恨地說了一句,道:“什麼不必要的煩惱?明明就是一個刁民,敢這麼目無王法,當真是一個十足的邪惡分子。來人,趕快把這個人給我抓起來,本官要嚴刑拷打一番,讓他知道王法究竟是什麼。”
師爺聽到他這麼說,頓時完全嚇傻了,帶來的那些衙役們也紛紛呆愣在了原地,好一會兒都沒有想到要按著縣令的意思去做,惹得縣令的怒火又多了起來,道:“你們都聾了嗎?趕快把這個人給我抓起來,聽到了沒有!”
可是,師爺並沒有這麼做,衙役們也不敢往前邁進一步,他們的心裏都很清楚蕭陌離的手段,若是真的按著縣令的意思抓捕了他,他們還有活路可走嗎?能留個全屍已經算不錯了,就怕是連靈魂都不剩地散落在別處,這樣的處境他們當真不想經曆,因此他們隻好都不動。
蕭陌離對於他們無動於衷的反應還是有些滿意的,畢竟他們的腦子並不算太笨,還知道自己的本領是什麼,不惹他自然不會有什麼,若是惹了他,可就不是“什麼”這麼簡單了。
縣令看著他們對於自己的命令竟然這般無視,一個個指著他們,道:“你們、你們,還是官府中人嗎?他有什麼好怕的,不過是和我們一樣,又不是多一隻手、多一條腿,你們怕什麼怕!本官是這裏的縣令,自然有權說了算,你們若是不按本官的意思去做,你們就……”
他剛還要繼續說一些什麼,忽然他的頭皮一陣發麻,而他的雙手也開始不聽使喚地抬了起來,下一瞬他便開始不停地抽打著自己,他還來不及去想這究竟是為什麼,他的雙腳便開始不受控製地往前走,來到了那些死屍的麵前停下了腳步,蹲下身來掀去蓋在上麵的白布,頓時一張張燒焦的麵孔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他不禁嚇得尖叫了起來,道:“啊,本官不要去看!本官不要去看!究竟是誰弄的邪術,若是被本官知道了,本官一定就會……”
然而,他的這句話還是沒有真正說完,他的身子便急速倒了下去,瞬間緊貼在那些死屍的身上,那股燒焦和腐蝕的氣味頓時又讓他的不適完美地勾了出來,不到半響的功夫,他又一次想要開始嘔吐,可是這一次的他卻是連嘴巴都沒辦法張開,從胃裏翻滾至口腔的異物瞬間填滿了他的這個嘴裏,沒辦法出去,便隻能慢慢開始回流,那種難受的痛苦折磨著他不敢再發表任何意見。
在他想要忍不住落淚的時候,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他從死屍的身上慢慢扶了起來,其實也不能算是扶,僅是讓他離開了死屍,將他平躺在了地上,他這才看清了這雙手的主人,正用一種極度關懷的目光看著自己,並對自己頗為關切地問了一句,道:“大人,滋味好不好受?想不想再來一次呢?”
縣令這才知曉麵前這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甚至比自己年紀還小上幾歲的人竟有著這般詭異奇特的邪門歪道,他不禁聯想起了前不久在曆任縣令寫就的檔案裏記載的一件事情,那便是所有的人可以碰,唯獨蘭軒閣的閣主不能碰,因為他的本領和能耐足以讓自己徹底毀滅。
縣令頓時明白了師爺和那些衙役們為何這般害怕蕭陌離,也明白了自己犯下了多麼嚴重的錯誤,他趕緊想要認錯,可是他的嘴巴沒辦法說話,他想要去說,也是徒勞。
這時他才是真的怕了,然而蕭陌離卻並不想立即給予他這個認錯的機會,他看著還站在原地的阮七娘和美瑤,道:“七娘、美瑤,你們去做你們的事情吧,這裏就交給我去處理。”
阮七娘隻是點了點頭,跟著美瑤的步伐走了進去,今日的她並沒有接到任何的旨意,也沒有收到什麼特殊的任務,她隻是十分單純地陪同美瑤一同過來,因為她想到了美瑤曾經說起過,她的自稱不再是“美瑤”,而是一個陌生的詞彙“未亡人”。
這個意思並不用多說,她便已經明白,然而她深知美瑤如今再去彌補什麼,都是一種無濟於事,可她卻知道美瑤一定會去做這件事情,因為她很明白,美瑤心裏的悔恨有多少,能在最後抓住一些他曾留下的痕跡,便也算是一種特殊的安慰,盡管是一個渺茫的念想和寄托,卻也算是不再那麼絕望了。
因為他還在自己的身邊,即使是用這種荒唐的形式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但她也會視若珍寶地珍藏一生,直到死了進入地府,若還能在奈何橋上見到他,她一定要快步上前追著他的步伐,說上一句既覺得不悔、也覺得不怨的話,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