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跪祠堂
陸難今兒的言行舉止過於大膽,母女倆都沒有預料到她真的會問出這種話來,太過驚訝,陸淩雲盯著陸難看了半晌都沒出聲。
“阿娘恨的明明是我的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您把我帶到這個世上,是您不願認我這個女兒,是您從來都不理會我,為什麼現在又要我去做那些事?”
質問陸淩雲的時候陸難突然想到齊垣,以往他質問自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是不是跟如今的自己一樣難過?
“阿娘,從小到大哪怕隻有一次你都沒有應過我喊你的阿娘,你不想要我這個女兒,為什麼要生下我?”
如果她沒有被生下來,就不會有這麼多人痛苦。
阿娘不會因為見到她覺得心煩,她不會因為求而不得的母愛感到沮喪,阿奶不會因為她和阿娘的關係頭疼,先生不會因為恨鐵不成鋼而生氣……
陸難等來的不是陸淩雲的回答,而是狠狠甩在她臉上的一巴掌——就像她第一次在盛京見到陸淩雲時那樣,毫不猶豫,用盡全力,絲絲血跡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淌。
這一把掌打懵了陸難,也把她難得生出的勇氣都打沒了,如今她心底隻剩惶恐。
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明知道這是阿娘的痛處,她怎麼會說出那些話來?
“你以為是我想生下你嗎,陸難,你真看得起你自己。”陸淩雲半是輕蔑半是憤怒的道。
陸難看向陸淩雲,眼底滿是歉疚和慌亂,她想道歉,還沒開口就聽到陸淩雲冷聲對門外道:“薛媽。”
薛媽推門進來,見到陸難嘴角的血跡時滿臉驚訝。
縱使陸淩雲再不喜歡陸難,這麼多年也隻打過陸難兩次,一次是兩人在盛京剛見麵那回,一次是現在。
“帶她到祠堂跪著,誰也不準給她送吃的,沒我的話不準放她出來。”氣過頭,陸淩雲的語氣反而變得十分平靜。
時間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剛才的場景她曾在腦海中預演過無數遍。
要是有一天陸難這樣質問自己她要怎麼回答,可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打了陸難一巴掌。
真的到了這一天,她驚訝於自己的平靜。
薛媽自然不會違抗陸淩雲的話,她看著陸難,有些為難的道:“二姑娘,隨我來吧。”
“阿娘,我……”捂著自己挨了打的臉,陸難滿臉驚惶的看著陸淩雲。
勇氣被打掉之後,陸難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阿娘生氣了嗎?她會因為這些事生氣嗎?
“姑娘,我們走吧。”見陸難久久沒有動作,怕陸淩雲會更生氣,薛媽隻好上手去拉陸難的胳膊。
低聲說了句對不起之後陸難被薛媽帶出書房。
“姑娘,您沒事吧。”殿春迎上來,眼眶紅紅的,眼底含著淚。
怎麼會沒有事呢,她守在門外,屋裏母女倆的對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聽到巴掌聲時殿春眼淚就掉了出來,如今見陸難紅腫著半張臉更是有說不出的難過。
“我沒有事,你先回去等我吧,我還有別的事。”陸難擋住挨打的那半邊臉安慰殿春。
她還要跪祠堂,還不知道阿娘什麼時候會讓她起來,不能讓殿春一直等著。
“姑娘……”這種時候殿春自是不願意離開,可不等她說什麼薛媽就道:“還不照姑娘說的做,難不成姑娘的話對你不管用?”
薛媽說了這樣的話,殿春哪裏還能再說什麼。
“我在外麵等著姑娘一起回去。”最後她道。
陸難點點頭應下,然後跟著薛媽離開,她對這座宅子不熟悉,不知道祠堂在哪裏。
另一頭,下車後的陸知言得知陸難是去往陸淩雲的院子,她就徑直往季淑貞的院子去。
母女倆的關係如何她心裏有數,若是尋常陸難不會主動到陸淩雲的屋子去。
陸淩雲院子裏的人都不歸季淑貞管,知道陸難過去之後季淑貞就派人去打探消息,如今母女倆在等打探消息的人回來。
“我們過來之前囡囡見了太子,之後臉色就一直不太好。”陸知言補充道。
聽到太子兩個字季淑貞迅速沉下臉去,陸淩雲不就是想要陸難進東宮嗎,遇上太子能有什麼好事。
“太子把屋子裏的人都趕了出來,門口有侍衛守著,我沒聽清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一路上囡囡也不說話。”陸知言有些自責的道。
“你先別著急,先看看是怎麼一回事,你哥哥如今不在家,我已經派人去喊他了。”季淑貞寬慰陸知言。
陸淩峰出了遠門,不過就是他在家也不會管陸難的事情,在陸難和陸淩雲之間,陸淩峰會選擇自己的妹妹,不聞不問就是他對陸難最大的憐憫。
“娘,你說囡囡這樣子,是不是姑姑背著囡囡跟太子承諾了什麼,如今被囡囡知道了?”陸淩雲滿臉的擔憂。
從她記事起姑姑一直是這樣,深居簡出,隻有過年那天會跟大家一起吃飯,對別人雖有些冷漠但也是禮數周到,小時候還會給他們兄妹準備壓勝錢和禮物。
唯獨對她自己的親生女兒,姑姑的態度就好像那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的仇人,後來長大些,陸知言知道陸難跟自己不一樣,陸難是沒有父親的人,是私生子,又聽說當年陸難出生時,阿奶原是想把囡囡送出去,等過兩年再接回來,對外就說是自己的雙生妹妹,最後被姑姑拒絕了。
小時候陸知言有些同情陸淩雲,隨著年歲漸長,這種同情在目睹陸淩雲對陸難的冷漠中消失殆盡,如今陸淩雲成了她最不能理解的一個人。
她不能理解陸淩雲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寧願背負罵名也要生下的女兒,何不當年就聽阿奶的,將陸難當做的自己的雙生妹妹,陸家家大業大,陸淩雲嫁人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季淑貞冷哼一聲,道:“承諾,她憑什麼承諾,但凡她對囡囡好過一天,我都不會攔著她插手囡囡的事,這麼多年你也清楚她是怎麼對囡囡的,如果不是她囡囡根本就不會失憶,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越說季淑貞就越是生氣,如果當年陸淩雲答應把陸難送出去,再以陸知言雙生妹妹的名義接回來,事情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去打聽消息的是季淑貞身邊一個名叫浣紗的丫鬟,母女倆又等了片刻,浣紗終於回來。
“怎麼樣?”季淑貞忙問。
行過禮之後浣紗又上前兩步。
“夫人,姑奶奶院子裏看得嚴,奴婢沒打聽到什麼,後來見二姑娘身邊的丫鬟殿春紅著眼從院子裏出來,奴婢從她那兒打聽到二姑娘挨了姑奶奶的打,二姑娘隻讓殿春在門口等著,如今二姑娘不知道被薛媽帶到哪裏去了。”
浣紗把自己打聽到的消息都告訴季淑貞,原本她是想帶殿春過來見季淑貞的,權衡利弊之後還是作罷。
畢竟季淑貞是陸淩雲的嫂子,陸淩雲又是陸難的母親,她怕陸淩雲會覺得季淑貞管得太多,要知道陸家上上下下,陸淩峰最疼的人不是陸知行也不是陸知言,而是陸淩雲這個妹妹。
浣紗是季淑貞的丫鬟,自然不想因為陸難的事讓陸淩峰夫妻倆生出嫌隙。
浣紗的話剛說完,季淑貞立即起身,臉上的表情又是憤怒又是心疼。
陸難是老太太的手心肉,輕輕拍一下老太太都舍不得,當年姐妹倆還小的時候,陸家給她們請了一位私塾先生,是個青州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結果沒兩天就被老太太辭退了,原因是那位先生打了陸難手心兩板子。
“我看她腦子是越發的糊塗了,居然動起手來。走,阿言你隨我去看看。”
另一頭,陸難隨著薛媽到了祠堂,祠堂裏放著好些牌位,香爐裏還燃著香,薛媽給她拿來一個厚實的蒲團,又在麵上蓋了一層柔軟的墊子,然後對她道:“尋常不會有人過來,隔壁有當值的下人,二姑娘有什麼事盡管喊他們。”
薛媽臉上沒有笑,說出的話卻十分客氣。
尋常不會有人過來,陸難就是偷個懶也不會有人察覺的,知曉陸難的性子,陸淩雲並沒有派人守著她。
謝過薛媽之後陸難就在蒲團上跪了下來,薛媽輕輕歎了一聲後離開,如今平靜下來,陸難隻覺得挨了打的那半邊臉火辣辣的疼,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臉,還沒碰到她又收回來。
還好不會有人來,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
跪在陸家祖先的牌位麵前,陸難的心底出奇的平靜,她想起以前在齊垣書房練字時看到的那句話:哀莫過於心死。她好像知道什麼叫死心了,這一刻她不再想要阿娘的關注,也不再想要自己一直都得不到的東西。
阿娘不想生下她,阿娘從來就不曾在乎過她這個女兒,她隻是阿娘手中的棋子,為阿娘沒說出口的秘密鋪路。
原來想通這些隻是頃刻間的事情,真相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難以接受。
隻是阿娘不愛她,世上還有許許多多愛她的人,陸難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努力向上揚了揚嘴角,慢慢抬起頭來。
嘴角隻揚起一點點,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凝滯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