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為什麼要生下我
見陸難坐在那裏，臉上的表情近乎呆滯，宋緒之覺得陸難應當是聽到這個消息後被她母親傷透了心。
別說陸難，就是宋緒之都覺得詫異，那天他雖沒有明確表態，但他覺得陸淩雲應該看得出來自己不能接陸難進宮了，他以為她會就此作罷，開始給陸難相看別的人，宋緒之甚至派人了解了盛京二十來歲的官家子弟有多少，猜測陸淩雲在最後會把陸難許給哪一個人。
沒想到……
終究是第一次動心的人，明知是赤 裸裸的要挾，陸淩雲那樣說宋緒之也隻能做出讓步，他讓陸淩雲等著，他會想辦法讓陸難成為兩位側妃的其中一位，可陸淩雲一口拒絕，說陸難隻做妾不做什麼側妃，十天之內他要是不把人接走，那就會聽到陸難即將成進秦王府的消息。
雖覺得陸淩雲的話有些狂妄，但是宋緒之不敢賭，所以今兒他就來找陸難了。
如今他看懂了陸難，卻看不懂她的母親。
“是我阿娘親口跟你說的嗎？”陸難看著宋緒之，一字一句緩緩道。
縱然不忍心，宋緒之還是點點頭。
“囡囡，我知道你不願意進東宮，但是比起秦王府，東宮是更好的選擇，若是你實在不想留下，到時候我會放你自由的。”他試圖勸說她。
總不能真的讓陸淩雲把她送到秦王麵前，要知道秦王雖然一把年紀，貪好美色卻是出了名的，若是陸淩雲真的把陸難送上門去，難保秦王不會如她的意。
陸難沒有說話，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暇顧及坐在自己對麵的人。
她想起那日在皇宮被梁小姐推入湖中的事，湖水冰涼，瞬間淹沒她的口鼻，她說不出話來也不能呼吸，如今她就是這種感覺，四周好像有冰冷的湖水在朝她湧過來，她一動不能動，隻能坐著任由寒涼刺骨的湖水將自己淹沒。
那日先生要她去同阿娘說那些話，不說就不要再到侯府去——這些天她都沒有去侯府，這是她的選擇。
那是阿娘呀，是給她生命的阿娘，小時候阿奶總是說，囡囡，你不要恨你阿娘，她受了很多苦，你是阿娘唯一的寶貝，你要保護她知道嗎。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記在心裏，在不見先生和拒絕阿娘之間她選擇了不見先生，她是那樣喜歡阿娘，喜歡到即使知道阿娘不會對自己好她也舍不得對阿娘說不好的話。
她覺得難過，氣憤還有羞愧，她又覺得自己無比的可憐，紛雜的思緒交織，陸難隻覺得自己的腦袋疼得厲害，她蹭的一下站起身來，將對麵的宋緒之都嚇了一跳。
“我要回家了。”潛意識還記著對方的身份，陸難說了一句不算客氣的話，然後抬腳就朝門外走去。
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快要不能呼吸了，湖水還在朝她湧來，她要到岸上待著，不然會溺死的。
見陸難失魂落魄的往外麵衝，宋緒之隻是站起身來，沒有開口挽留。
她需要一點兒時間接受這件事。
宋緒之見到一直等在門外的陸知言截住陸難，然後攙著她離開，宋緒之不再看，又坐了回去。
出了房間，陸知言喊了陸難好幾聲她都沒有反應，陸知言攙著陸難出了如意樓。
上馬車，陸難開了口：“我要去娘那裏。”
她看著陸知言，眼睛還是沒有半點兒生氣，剛才陸知言等在外麵，隱約聽到陸難和太子在說話，卻沒聽清兩人都說了些什麼。
“好，你好好歇一會兒，我帶你去找娘。”陸知言輕聲哄著，然後吩咐車夫去季淑貞那裏。
一路上陸難都在閉目養神，除了最開始的那句“我要去娘那裏”，之後沒再說過一個字。
馬車停下，陸難搶在陸知言前麵下了車，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在邊上等著陸知言，一下車陸難就快步走進陸家。
陸知行那邊的宅子隻有這裏的一半大，陸難不常過來，府上的路她都不熟悉，但她記得去阿娘院子裏的那條路——雖然她隻去過一次。
沒費多少力氣她就到了陸淩雲的院子外，院門開著，從外麵看去院子裏沒有人。
“姑娘。”一路跟在陸難身後的殿春憂心的開了口。
每次姑娘跟姑奶奶對上都不會有什麼好事，她有些擔心。
陸難沒理會她，邁步進了陸淩雲的院子，這回沒人攔著她。
院子裏好像沒有人，陸難直直的朝上房走去，裏麵有兩個丫鬟在打掃，見陸難進來一臉的詫異，不見陸淩雲的影子，陸難又往又往內室去。
不知道哪兩個丫鬟是不認識陸難還是被她突然出現嚇到，總之她們沒有攔著陸難，陸難找了幾個屋子，最後在一個書房模樣的房間找到了陸淩雲——她不知是在寫字還是作畫，薛媽就守在一旁。
見到陸難薛媽也十分驚訝，她忙放下自己手中的鎮紙迎上來。
“二姑娘怎麼過來了，您快隨老奴來。”薛媽有些憂心的道。
她知道陸淩雲最不待見陸難，還特意吩咐過院子裏的下人不準放陸難進來，也不知今兒當值的是那些人，怎麼把人放進來了。
薛媽拉著陸難的胳膊，想把她帶出去，陸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死死地盯著陸淩雲，眼眶微微發紅。
“薛媽，你先出去吧。”陸淩雲放下手中的筆對薛媽道，語氣十分溫和。
薛媽為難的看了看母女倆，最後應了一聲“是”，然後把殿春一同帶了出去，順便合上房門。
“你來做什麼？”薛媽一走，陸淩雲的語調就驀的變得冷漠起來，仿佛站在門邊的陸難是跟她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阿娘想要我嫁給秦王？”陸難緩緩朝陸淩雲走去，每一步她都覺得自己像是走在燒紅的炭火上，燙得她不敢下腳。
瞥了她一眼，陸淩雲拿起自己剛寫好的那幅字放到一邊去晾幹。
陸難覺得有些好笑，明明如今心亂如麻，她還能注意到阿娘的字很好看，跟先生的不一樣，阿娘的字跡清秀，跟阿娘看上去一樣端莊。
“我是讓你進東宮。”陸淩雲隨意道。
“如果我不願意進東宮，你就要把我嫁給秦王是不是？”陸難繼續問。
“是。”陸淩雲很快應下來，臉上沒有半分羞愧。
是她做的事她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如今留在盛京的三位王爺裏，也就秦王還算成器，不進東宮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頓了頓她繼續道：“是太子告訴你的？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太子也不願意接陸難進東宮？那陸難真是比她想像的沒用，這麼久了一個男人都搞不定，就是為妾都不敢留下她。
無用的丫頭。
“阿娘知道秦王多大年紀嗎？”陸難藏在袖子裏的手在顫抖。
越是到了這種時候她越是想欺騙欺騙自己，明明能猜得到事情的真相，心底還是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叫囂著：萬一呢，萬一阿娘不知道秦王多大年紀呢，萬一阿娘以為秦王像先生那樣年輕呢，先生也是個侯爺啊。
“知道，你不願進東宮，嫁給秦王也行，他沒有王妃，隻要費些心思你要做秦王妃也不是不行，進了秦王府，你上不用孝敬公婆，下不必生兒育女，你同皇後交好，到時候你們就是妯娌。“陸淩雲難得說了一大段話，像是在勸導陸難一般。
陸淩雲每多說一個字，陸難的心就痛上一分，到最後她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隻覺得阿娘真會說話呀。
成為秦王妃，她今年才十六歲，秦王的兒子都還要比她大，沒有公婆，嫁過去她就是人家的婆婆，連孫子都是現成的，不用生兒育女嗎，可她想要自己的女兒。
最後那一句又是什麼話，皇後對她好是因為將她當做那位早逝的公主的替身，而不是想跟她做妯娌。
阿娘遞給她一朵花，麵上看著嬌豔欲滴，實則已經爛到了根裏，連花瓣上都爬著令人作嘔的蟲子。
“阿娘。”陸難喊了一聲，依舊是飽含愛意的，“您為什麼要生下我？”
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問出這個問題，真的問出來時，陸難覺得壓在自己心頭的那塊石頭瞬間化成飛粉，然後隨著一陣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問出這句話這麼容易。
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問，陸淩雲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從書案前走出來，緩緩來到陸難麵前，看向陸難的眼神冷漠中又厭惡。
那種眼神讓陸難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不是自己的阿娘，而是想要對她先殺之而後快的仇家。
阿讓都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她。
“進東宮，或者進秦王府，你自己選一個。”陸淩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又拋給她一個問題讓她做抉擇。
陸難搖頭，沒有半分猶豫。
“我哪兒都不去。”好奇怪，眼下她竟然能如此順暢的說出這句話來，“阿娘為什麼要生下我，既然您這樣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生下我，為什麼不在我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殺了我，我沒有做錯什麼，阿娘為什麼要把對別人的恨加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