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邵辰淡淡道:“想要查一個人是如何死的,對我而言並非難事。你們葉家上下,的確死於你師傅之手。”他拿出一封手書遞給葉青,“當年葉家還剩下一個老仆人仍舊活著,她住在永春巷,想知道真相,就拿著這封證明你身世的信去找她。”
“我如何能確定她不是你找人假扮的?”葉青咬牙盯著他。
“是不是,去了便知道。”邢邵辰勾唇一笑,眼中卻冷淡疏離。
葉青用力奪過信,踉踉蹌蹌地奔了出去,不可能,從小把他養育長大的師傅,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永春巷在帝都城南,四方僻靜,唯獨他的腳步聲在路上響起。
他站在一處小院子前,猶豫半晌,抬起手敲了敲門。
半晌過後,正當他不耐煩想踹門的時候,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誰呀?”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婦人眯著眼睛打量葉青。
看到她的第一眼起,葉青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如果說換做任何人,他都有可能懷疑對方是假扮的,
可是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會。
那是他的奶媽,從小到大,拿他當親生兒子一般養育長大的奶媽。
“公……公子,你可是找錯人了?”老嫗見他哭了,頓時慌張地掏出手中的絹帕想要替他擦眼淚。
他咬牙遞上邢邵辰給的書信,低聲道:“我是世子殿下派來找你的。”
老嫗花了半天功夫看完了書信,這才悵然地歎了一口氣,“原來是王爺派來的人,我還以為,還以為葉家當年還有人活著,又回來找我這個老太婆了呢。”
葉青怔了怔,隨即奪過信箋,原來邢邵辰所謂的證明身份,並不是他葉青的身份,信中說道,王府一直在找尋她的親人,今日派來的這個人想要得知當年發生的一切,請她務必全盤告知。
“公子,請進,我給你端茶倒水。”她伸手去拉葉青,發現自己拉了個空,這才察覺到葉青隻有一條胳膊。
老人家的臉上露出疼惜和不忍的神色,卻什麼都沒說,瘦弱矮小的個子慢慢挪過去拿糕點和茶水。
“我一個人在這裏住了有幾十年了,每隔一段時間,世子都會派人來看望我。說起來,當年我這條命,也是王府的人救的,世子殿下是好人啊。”
“婆婆,你能告訴我,當年葉家究竟是如何被滅門的嗎?”葉青強忍悲痛,漠然問道。
“葉家?”奶媽在他旁邊坐下,幹涸的眼睛裏濕潤了一片,“當年,當年啊,誰也沒想到,葉家會落得這麼個下場,一切,都得從那個雨夜說起……”
那天夜晚,滂沱大雨中,葉夫人在後院撿到了一個受傷的男人。
她急忙通知了夫君,兩人合力把男人扶到房裏,叫了大夫替他治傷。
當年城中匪盜肆意燒殺搶掠,官兵屢禁不止,卻又不知道這群匪盜出自何處,家家戶戶全都小心翼翼地過日子,誰也不敢惹是生非。
為了避免多生事端,葉家救了一個陌生男人的事情並沒有告知全府,除了葉家夫妻,知道的隻有奶媽一人。
“那時候,我家的小少爺阿青才隻有幾歲大,我怕他見到陌生人受到驚嚇,就日日陪著他在前院玩耍,隻有夫人回來陪小少爺時,我才會端著藥去伺候那位陌生人。”奶媽喃喃回憶著。
男人的傷勢雖重,卻在夫妻二人的悉心照顧下,很快就痊愈了,臨走時,他千恩萬謝,說會再回來報答他們。
葉家夫妻都是善良的人,誰也沒想過要得到什麼,送走了他,葉府的日子依舊平靜。
一晃時光飛逝,當年救的那個男人毫無蹤跡。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許久之後,他居然真的回來了。
那天,也是大雨滂沱的夜晚。
葉家燈火通明,下人們陪著葉青喜氣洋洋地在門口鬥蟋蟀玩耍,葉家夫婦在書房裏一個彈琴,一個作畫,平靜的雨夜裏,那個男人裹挾著一身濕氣的地進了葉家。
葉家夫婦欣喜地把他迎進大廳,奶媽站在葉夫人身後,心不在焉地看著門外地上的雨水,影影綽綽,似乎倒映著什麼東西在反光。
她好奇地走過去,重新觀察了一會兒,心中驀地一震,居然在雨水的倒影裏看到了蜷縮在屋頂上的一群黑衣蒙麵人,個個手持刀劍,嚴陣以待。
她渾身冰冷地回頭看著大廳中那個笑容和煦的陌生人,腿腳打顫地朝大廳裏走去。
她要去告訴老爺和夫人,這個人有問題!
遠遠的,那陌生人一臉溫柔地看著她,眼神裏的笑意卻帶著冷冷的寒意,他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茶水,狀似不經意地鬆手。
一聲脆響,茶杯碎了。
“老爺夫人快跑!”她尖叫著提醒。
話音剛落,後背一涼,一名黑衣人拎著刀從她身後劃過。
鮮血四濺中,她看到了葉夫人和葉老爺驚恐的目光,她昏迷過去前的最後一個畫麵,是那個陌生男人抽出劍厲聲道:“除了葉家那個孩子,其餘的人全都殺掉!一個不留!”
“虧得我命大,等我從疼痛中醒來時,葉家上下早已無人生還。我可憐的小少爺這些年不知道身在何處,我的老爺和夫人全都慘死在那個夜裏。我掙紮著爬起來,從屍堆中爬了出去,被路過的老王爺救了回來,安置在城南這座舊宅子裏。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我老了,葉家的仇報不了,我可憐的小少爺也不知道是否還活在這世上……”回憶舊事,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一般遙遠,可那一樁樁一幕幕的淒慘,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腦海裏,無時無刻都無法忘懷。
她捂著臉,幹瘦的身體哭得不停抖動,“我這一生,別無所求,隻求我的小少爺能夠平平安安地活著。我恨不得那個惡人能夠斷子絕孫,被老天收拾!可憐老爺夫人這一生……”
葉青澀然地低下頭,半晌,他緊緊握著拳頭,“那人,叫什麼名字?”
“我也不知道,當年他說他叫歐明。”
歐明。
葉青渾身發抖,臉色刷地白了。
歐明——他的師傅,收養他,教他武功的師傅。
這個名字從來沒有人知道,如果不是十五歲那年,他的師弟,翠屏山上的大當家。那年年少爛漫,悄悄拉著他和慕雲還有韓靜,炫耀般地說道:“我今天在一封書信上瞧見我爹爹的名字了,你們猜他叫什麼?”
“叫什麼?總不會是狗蛋啊之類的吧?”
“你才狗蛋呢!”師弟瞪了胡說八道的韓靜一眼,小聲說道:“偷偷告訴你們,我爹爹的真名叫歐明。歐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