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時間裏,杜德鋒一直都在好好地調理著自己的身體,喝補藥,吃各種對自己身體好的食物,一整天的狀態都是分外悠閑和享受,但他卻始終沒有提過,那天的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又究竟是誰,想要加害他,和他沒有關聯的旁人不敢輕易去問,就連杜若昭問了一句,也被他巧妙地推脫不說,久而久之,也就不會有誰再去提及此事,除了顧哲淵。
原本雲貴府是他的辦事處,除了他的兵士們,以及因為有事才過來找他相商的鄭皓軒,幾乎不會有誰敢隨意進入,而他當時將受傷的杜德鋒放在此處,為的也是不讓杜若昭憂心。
畢竟始終見到他這般虛弱的模樣,做姐姐的,必然是內心自責不已,尤其她的心思還過於敏銳,隻要一點不經意的風吹草動,她就有可能想到很多,他便是想到了這一點,才選擇讓此人待在這裏,但另外一個原因,卻更是關鍵,如今的杜德鋒仍是一個危險之人,他究竟為何受傷,又是誰傷了他,他還始終不肯交待原因,這樣的不確定,終究會造成極大的麻煩。
他想的思緒很是周全,每一環的各種細節,他都不容許自己出現錯誤,尤其這裏還有她和家人的存在,他就更加不容許自己有什麼疏忽的地方,因此,無論此人是好是壞,能不讓此人出現在眾人的麵前,便是盡量不會這麼去做,就讓此人好好地調理身體吧,至於那些事情,他什麼時候交待清楚,自己才什麼時候肯放他自由,現在卻是一點鬆動的可能都沒有。
杜德鋒不是一個呆子,他當然能夠明白顧哲淵這麼做是因為什麼,反正之前的自己確實太過疲憊,眼前的這個機會,正好可以讓他好好休整,目前的他,隻要好好照顧自己,至於周圍的動靜,若是能感觸到一些,那也不錯,若是不能,也沒有多大關係,他不會真的介意。
他的付遠昀死了,他唯一活下去的動力也已經所剩無多,那些權勢和地位,在他的心裏,早已變得不再那麼重要,隻有將那幾個人消滅了,才是他唯一想要去做的事情,這件事情不做則已,要做就必須要一擊得中,不能像那天,讓此人得以逃竄,而是要直接動手殺了他。
杜德鋒想到了這裏,眼裏便顯露出了難以抑製的厲色,他的一雙眼眸極為冰冷地看著前方,直到有人推門走了進來,他的目光才變得有些迷離,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頗有些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看著朝自己緩步而來的杜若昭,臉上慢慢有了幾分笑容,道:“姐姐也真是的,我都說了,我自己好好的,不會再出什麼事,怎麼你還如此小心我,特意過來看我呢?”
杜若昭聽到他這話,頓時就有些不太開心,她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床榻旁,手裏一邊在用刀削著水果,一邊卻有些埋怨地開口,道:“怎麼能不小心?你說說看你,都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好好收斂自己,將自己弄成這般模樣,這不是讓我、讓爹爹都心疼不已嗎?幸虧你二哥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如果被他知道了,此刻的你,估計已經是笑不出來了吧?”
杜德鋒聽她提及了那個始終喜歡訓他的二哥,臉上的笑容不免有些苦澀,道:“被姐姐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啊。幸好二哥貴人事多,很多家裏的事情都顧及不上,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來看,他一定會將整件事情都梳理一遍,隻要有了一點錯誤,就不會放過地讓我嚴厲改正。”
杜若昭隻覺得他的所言還不全對,笑著打趣起了他,道:“誰說他隻是讓你嚴厲改正了?他會讓你寫一份深刻的檢討,隨後將這份檢討,至少讓你抄上一百遍,定然要讓你熟記到永遠放在心裏,才算是略微讓他安心一些。不過,這還沒有結束,他還有別的懲罰等待著你呢。”
她說得如此生動,不禁讓杜德鋒回憶起了之前仍是年少之時,他們三姐弟們在一起的各種畫麵,每想到一次,他的臉上都會忍不住露出笑容,這樣的笑容,卻和剛才的很不相同,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真正覺得快樂的一種感受,他緩緩點了點頭,道:“是啊,他會這麼做的。”
杜若昭看到他如此,便知經曆了太多事情的他,本心並沒有徹底泯滅,原是想要鬆一口氣的,卻看到他低垂下了頭,似是在抑製著自己的情緒,她放下些許的心,又再度提了起來。
她還沒有忘記顧哲淵曾提醒過自己的,杜德鋒來到這裏絕非是一種偶然,而他的真實目的也尚不明確,眼下的他,儼然仍是一個危險人物,想要讓所有人都安全,隻有讓他說出實情。
可惜,沒有一個人可以撬開他的嘴,好似這件事情說了出來,就會讓他喪命,他始終都不願意說出來,別人也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能夠將這些不尋常的因素,慢慢勾勒出一件事情的大致模樣,旁人對此是想不明白,杜若昭更是覺得無法理解,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忽然浮現至了她的腦海裏,這讓她不免懷疑,杜德鋒不說出口,是不是因為那個人的緣故?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你不將之說出來,別人就會通過一些小細節,或是一點想象,就大致推斷出一個可能會存在的結果,如果再仔細去想這個可能,隻會覺得越來越對。
此時的杜若昭便是這樣,她越想越是覺得便是這個可能,想到杜德鋒還對那個付大郎君富有情意,她的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憤恨,她想不通他們兩個的情意為何會那般難舍難分,她也想不通杜德鋒為何要為此人扛下這許多事,甚至連眼前的局勢都不想過多顧及一時半刻。
如果眼前的戰事和他們無關,那麼杜若昭也不會將之看得這般重,她的情緒也不會如此激動,可偏偏守護南陵城的將領正是自己的夫君和孩子,試問,她怎能容許自己忘掉此事嗎?
因此,杜若昭沒有多想,便直接說了出來,道:“德鋒,你何苦要替別人隱瞞這件事呢?別人不會感念你的恩情,也不會因為你這麼做了,就心生幾分憐憫。他們這樣的人啊,最是擅長表麵功夫,將你哄得高興了,他們也就能過上所謂的好日子,至於其他的,他們根本就不會多慮。就好像是現在這樣,你都受了那麼嚴重的傷,他都沒有過來看你,還不是……”
她猶在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見解,全然不知杜德鋒的臉色已是變得越來越難看,在她仍然說著付遠昀的壞話,始終都不肯停下的時候,他的情緒瞬間失控了,道:“你以為你是我姐姐,就可以隨意說他嗎?我告訴你,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也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為了我,他放棄了那麼多,他的自尊,他的一切,他都沒有遲疑地放棄了,可這還沒有到此結束。你可知道,他為了我,連性命都舍去了,他死了,是為我而死的!”
杜若昭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她更加沒有想到,杜德鋒有史以來和她的第一次翻臉,竟會是在這種情形下發生,她似是愣了一會兒,道:“他死了,是為你死的,這怎麼可能?”
杜德鋒知道她不會相信的,他將始終握在自己手心裏的那張布防圖,小心翼翼地鋪展開來,頗為仔細地瞧著這上麵的每一筆,輕輕地撫摸著,就像是撫摸付遠昀的臉龐那般親昵,道:“這沒有可能嗎?如果我要是知道,真的會有分離的這一天,我一定不會和你負氣,縱然你再對我說什麼,我都不會輕易離開你。我不會讓你獨自去麵對這一切,一個人那般隱忍地偷偷畫著這些圖案,就算到了最後,也不對我說過一句,隻等著我慢慢去尋,慢慢懺悔。”
眼淚就這麼不可控製地落了下來,滴在布防圖上,瞬間模糊了圖上的一角痕跡,意識到這一點的杜德鋒,趕緊將布防圖放在一邊,不讓自己的眼淚,毀了付遠昀的傑作,這般珍視著的態度,讓杜若昭不知應該如何是好,想要說一句安慰的話,可是他對她的態度已完全轉淡,聽不進她的話,也不想再聽她的話,他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姐姐,你走吧。”
能夠在此時“請”她離開,已經是他最大的忍耐,若是過了,恐怕他和她的關係是徹底變僵了,為了一個郎君,就讓他們姐弟生出隔閡,這樣不賺反賠的買賣,她是絕對不會做的。
故而她隻有聽了他的這一次話,沒有再多說下去,隻是她在臨走之前,將削好的水果放在了桌上的盤子裏,便拿著手裏的刀走了出去,一路上的人看到這樣一個貴婦人手拿著刀往前走,既是覺得驚奇,又是有些恐懼,可她卻沒有半點顧忌,依舊往前而行著,到了府邸,她才略微回過神來,看著自己手裏的刀,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道:“付大郎君,果然是一個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