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墨辭是整個人族的通緝對象，宛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誰若是與之勾結，必定會一樣背負千古罵名，甚至被連累屠九族。
但那時的青裁，恰好也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也就沒什麼好怕的。
青裁救了墨辭後，不久便隨之入了冥界，也算得了一處安身之所。
青裁注視著他的睡顏，語氣淡然：“我入冥界後，與你也算是相伴數百年，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過，總是報喜不報憂，表麵上沒心沒肺的，卻什麼苦都一個人扛著。”
雖然他算是墨辭的恩人，在冥界自由自在，幾乎不受什麼管束。
但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算彼此第一個朋友了。
他長墨辭幾百歲，也算是，親眼看著墨辭成長起來，與他經曆許多大風大浪，無數次見他死裏逃生。
平日裏，墨辭總是沒心沒肺、笑意盈盈。
但那些藏在心底的真心話，也隻有跟他，可能會說上十分之一。
“墨辭啊。”青裁的語氣，有些無奈，“那麼多血雨腥風，你都挺過來了，若因一個女人而有什麼三長兩短，我這個朋友，心裏也會很難受的。”
他略微出神，每一個字都很沉重。
以墨辭的性子，倘若他跟月淺璃兩個神靈隻能活一個的話，定會選擇灰飛煙滅。
他……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可憐他行醫多年，卻沒能解了墨辭的噬心蠱，說來，也是慚愧。
失神的好一會，突然間，覺察到些許動靜，青裁轉過頭來：“你醒了……”
倏地，墨辭睜開眼，瞳仁卻覆上一層銳利的血紅，冰冷無波瀾。
不好！
“墨辭……”
砰——
青裁剛回過神來，便被墨辭一掌掀翻出去，摔落在地，吐血。
“墨辭，你……”
他壓根來不及說話，就被一隻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窒息感攀升而上。
墨辭瞳仁通紅，麵無波瀾地掐著他的喉嚨，灼熱滾燙的滄溟鬼焰，凝聚掌心。
刷——
眼看著天火迎麵而來，青裁毫無反抗之力，又被一掌甩了出去：
“不要，不要……啊！”
下一秒，天火穿透他胸膛，鮮血四濺、骨肉熔化，青裁被砸落在地。
“墨、墨辭，不要……”
青裁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四肢卻脫了力，吐血、斃命。
青裁氣絕，墨辭的噬心蠱便得以抑製，瞳仁恢複墨色。
他意識清醒過來，腦袋渾渾噩噩的，垂眸便看見眼前那具血淋淋的屍體。
是青裁的屍體？
墨辭回過神，沾滿鮮血的指骨顫抖不斷，腿腳一軟，跌倒在地：“青、青裁……青裁！”
他指骨顫抖著，去摸了摸青裁的氣息，便確定，青裁已氣絕身亡了。
是被滄溟鬼焰穿心而過。
隻剩下一縷殘魂。
與月承羿的死法，一模一樣……
恰巧不巧，方才他在夢中，便夢見自己親手殺了青裁。
剛蘇醒，便當真實現了……
不，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來人，快叫鬼醫，快叫鬼醫來。”墨辭倉皇失措地出言道，“去將冥王宮所有的鬼醫都召來！”
“是！”
殿外的鬼使領命。
“鬼醫官！”
“鬼醫官！”
這時，黑白無常從殿外進來，便看見這鮮血淋漓的一幕，嚇得六神無主。
鬼醫官他……死了？
墨辭指骨緊蜷，驚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內疚、悔恨、恐懼一瞬間湧上心頭。
腦海中，閃現出無數血淋淋的畫麵。
是他殺的，都是他殺的！
“鬼醫，鬼醫呢？快叫鬼醫過來，快叫鬼醫過來啊！”墨辭的情緒有些失控，抱著青裁的屍體，連語氣都在顫抖。
青裁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青裁他不能死，他還不能死！
“陛下，鬼醫官他已經死了。”小白輕聲出言道，“已沒了氣息。”
“不，不可能的。”墨辭掙紮道，“青裁的魂魄還在，他還沒死，他不會死的，他不能死……該死的人是我！”
顫抖的語氣，卻痛徹心骨。
青裁懸壺濟世、仁心仁術，卻落得一個這樣的下場。
十惡不赦的人是他，為何死的人不是他？
“陛下。”小白微微歎了一口氣道，“陛下你冷靜點。”
墨辭看著滿目鮮血，看著自己罪惡的雙手，越發失控，腦海中一陣陣翻湧。
好似所有的罪惡，都交織錯雜在了一起。
他看見墨家屍骨滿地、一無生靈。
他看見月承羿死狀慘烈，看見璃兒失魂落魄的臉頰。
所剩，隻有一片血腥、殺戮。
不，不是這樣的！
他不想殺人，他不想讓身邊的人一個個變為枯骨，變成他的刀下亡魂。
他不要……
腦海中的思緒亂成了一鍋粥，無數血腥包裹著他，仿佛要將他淩遲了。
無論他如何掙紮，也擺脫不了。
崩潰，破碎！
“啊……”
一時之間，墨辭視線模糊，思緒混亂，宛如一千一萬隻蠱蟲在撕咬他的心髒，鑽入骨髓，將他的意識啃噬得一點不剩。
無數個聲音，在他腦海中回蕩：
“九歌，娘親今後再不能護著你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下去。”
“娘親……從未責怪過你。”
“墨辭，這麼多年的朋友，我卻未能醫治好你的噬心蠱，是我有愧。”
“墨辭，是你……是你殺了哥哥對不對？”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對不對？”
“墨辭，你喪心病狂，屠殺自己整族，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足惜！”
“墨家三千多條人命，條條都是你的掌下亡魂，午夜夢回，你就不怕被厲鬼纏身嗎？”
“你殺孽太重，扒皮抽筋、萬箭穿心，也無法洗脫你的罪惡，你注定會墮入無間地獄，不得生，不得死，受盡折磨！”
“你將永生永世得此詛咒，所念，都不得，所愛，皆因你不得好死！”
不得生，不得死！
所念，都不得，所愛，皆因他不得好死！
一個個字眼，堆積在他心口，宛如將他心髒一次又一次淩遲。
是啊……
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啊……”
所有的思緒一觸即發，亂成一團麻，好似有一簇心魔，在不斷與他對話，想將他意識如數吞噬，將他變成一個殺人狂魔。
“不要，不要！”
“殺了我，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啊……”
頭痛欲裂，墨辭胸腔翻湧，一口逆血噴湧而出。
心好痛……
痛得快沒知覺了。
是不是把心挖出來，噬心蠱便不會左右他的心魂，他身邊的人，也再不會因他而受傷了？
對，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墨辭顫顫巍巍地拾起匕首，仿佛已失了心智，往自己胸膛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