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讓我用無邊的關愛剪斷你千絲萬縷的鄉愁吧 祖國何處不家鄉 64.開學這天

石橋村小學終於要開學了!

前一天夜裏,施九又失眠了,空前地激動。之前倒也站過講台,麵對那麼多人都沒緊張過。如今,隻是幾個小娃娃,就把她興奮成這樣了,意義不同、性質不同吧。

石風也激動,卻還是很容易就困了,很快,房間裏就起了鼾聲。

黑暗中,她實在沒一點睡意,不過,當她聽到鼾聲時,並沒心慌,甚至都有些安心了。

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大哥,大恩不言謝了!以後的日子,還有更多勞煩你幫忙的地方呢!你說,你要真是我大哥多好!我也不用這麼忐忑不安地接受你的幫助了。你說,你這麼好的人,怎麼就讓我碰到了呢!有時候你真的好憨啊,那麼賣力地工作,明知我們什麼都不是,還那麼關心我,庇護我,這麼傻的人,全天下也就隻剩你一個了吧!

誰說我們什麼都不是呢!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大哥、好大哥……

開學這天,天氣晴暖,春風和煦。山間鳥語嚦嚦,村上雞鳴不息。就連村上的老牛小羊們也跟著歡騰起來,霧靄未散就“哞哞”“咩咩”地在山坡上叫喚個沒完。

施九穿戴一新,精神也隨之煥發。其實衣服都是舊的,上身是黃杏送她的八成新的淺黃色棉布小褂,下身是紅霞七成新的黑色褲子。這些,她並不介意,反倒滿懷感激。腳上的就百分百的新了,那是秦葉為她趕做的深藍色的千層底,穿在腳上,整個人都不由神氣了幾分,邁著輕盈的步子人就出了家門。路上,村上幾個放牧牛羊的老人正靠在柴垛旁曬太陽,他們安詳地沐浴著陽光,目光迎送著施九,陽光下每一道皺紋都綻放出花絲般的微笑,見了施九總要咕噥兩句,也不求她聽見,更不求她應答。

石風早早地將書本用扁擔挑了來,不想孩子們更早地就在教室外等著了。開了門,他就將書本發給了他們,不發也不行啊!他們一個個急得像窩沿上張著鳥喙待哺的幼鳥,他一到,他們就烏拉一下圍上來,很不規矩地要動書。當然,也隻有在他麵前,他們才敢這麼放肆。他笑言:“尾巴都急掉了!”發書時根本不用叫名,一個個小身子小鹿般擠撞著就來領了。書一到手,一口氣翻完,顧不得再做細看就擺進了母親連夜縫製的書包,橫著擺來豎著放,沒完沒了地變換。

施九跟石歡一到,大家都熱烈地鼓起掌來。這掌是沈徳遠帶大家鼓的,孩子們還沒鼓掌的習慣,一個個巴掌拍得生硬又響亮。

再一看黑板,上麵俊毅地寫著幾個粗體大字:迎新生,迎新師。一看就是石風的字,他今天倒成了主持人,這會兒向大家隆重地介紹了施九,說完跟一旁的沈徳遠走了出去。

剛剛的教室還是鬧哄哄一片,施九一來他們就安靜了。有的拖著腮幫,一動不動地凝神看著她;有的端坐著,雙手卻不停地擺弄著書包帶子;有的還在將書本悄悄地塞進掏出,偶爾托起書包進行掂量,再將目光探進去,後又小心翼翼掏出一本書來,翻開來聞那清新的書香……

“叮叮當——叮叮當!”沈徳遠來在樹下搖響了鈴。那聲音,那節奏,一如往昔,一時間所有的過往都在腦海裏重現了,他突然眼睛一熱,老淚轉滿了眼眶。

鈴聲一響,石橋村的聲音就不再隻是那寂寥的雞鳴狗叫了,這個默默無聞了數年的小山村也在這清脆聲中又重拾了往日的文明,擁有了新希望。

要是再飄揚一展國旗就完美了啊!哎!偏偏世事難全!陽光暖暖地灑在校園的每個角落,沈德遠搖完鈴,從辦公室搬出一張椅子,解開棉襖衣口,在門口坐了下來。教室內施九和孩子們的讀書聲一陣陣傳來,他微笑著,感覺這聲音越過了對麵的山頂,沿著山間的小路奔向了遠方……他眯著眼聽著,這聲音和著溫暖的陽光滲進體內,霎時如夢似幻了。

“沈大爺?”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入耳際。

沈徳遠對這聲音特別熟悉,忙睜眼來看,果真沒猜錯,來人正是石風的二姐石月。她是騎車來的,車把上還帶了包裹,顯然是來走親戚的。她將車子停在樹下,笑吟吟地走過來,邊走邊向傳來聲音的教室裏張望。

她是聽了這裏的讀書聲過來的,之前對這一切並不知情,也充滿了好奇,問了沈徳遠才知道是施九在講課。她前天去石好家時才聽說了施九的事,並不知道她都已經開始教學了,不由一陣歡喜。卻不好意思前去打招呼,隻是跟沈徳遠聊了一會兒就回家了。

她這次來其實並不隻是走親戚。

她是前年嫁到外鄉的,祥順他媽說的媒,女婿王富貴是家裏的獨子,上有四個姐姐,都已婚配。這些年他外出打工,家裏日子也相對較寬裕。加上兩個人脾氣都好,恩愛自是不必說。

要說這生活已經很令人眼羨了,但最近卻出了個問題,問題一出現,時間越長,就越發地嚴重。這是石月的苦惱,也是她的酸楚。結婚近兩年不能給婆家帶來一男半女,她慚愧;丈夫因此漸漸冷淡了她,甚者對她冷眼熱諷,她心寒。她一麵懷疑是自己的問題,虛心尋醫求藥;一麵又不甘心,怎麼就斷定是她的問題呢?就算是她的問題,他也不能前後轉變得這麼快吧!僅僅是因為沒有孩子嗎?婆婆和丈夫這一切的轉變,她隻是靜靜地忍受著,並沒有質問過他們,她渴望他們的理解,渴望他們的關懷與大度。

可問題的是,婆婆這樣對她,她能理解。丈夫竟也這樣對她,她不相信,也期待他的轉變,做好了不跟他計較的準備。但她從沒在他們那裏得到任何聊以自慰的東西,反倒是自己心更涼,意更灰。

她從不覺得她有什麼錯,哪怕問題真出自她身,她也不覺得就是自己的錯。但又對自己的坦然充滿了不確定,所以她回了娘家,決定讓石風帶她去做檢查。

“我不去!要去讓富貴帶你去,也讓他做個檢查,這是兩個人的事,憑什麼你自己去啊!”石風現在都懶得叫富貴二哥了,仿佛直呼其名也不夠解他的憤恨。他看不慣富貴這麼對石月,也多次衝動之下要找他理論,都被秦葉罵住了。秦葉自己覺得麵子上掛不住,做出來也不好看,還對不起親家,心想他去了也隻是自取其辱。

石月說:“我也不想去,但你看不去行嗎?大風,你年輕,不懂姐心裏窩的氣。別說是他打工剛走,就是不走,我也要自己去,真是我的問題,我提出離婚,真不是我的問題……我也要離!反正我是看透他了。”

這下秦葉可嚇壞了,忙打斷她,連手勢都是砍下去的:“可不敢胡說!離婚那是鬧著玩的啊?哪能說離就離!檢查檢查也好,圖個心裏踏實。沒有過不去的事,以後的事以後再想辦法。大風,明天你就帶你姐去吧,這也不是賭氣的事。”

石風沒做聲,站起身走了出去。

秦葉也跟了出來,對石風說道:“我去燒點熱水,你殺隻雞吧,晌午把施九歡歡都叫回來吃。對了,也叫上你沈大爺。”

石月也跟了來:“媽,別殺了,簡單做點就行了。”

秦葉道:“回來了就吃點好的,別跟嘴過不去。小時候想吃還沒有呢!再說又不是你自己!”

“施九人怎麼樣啊?這段時間沒鬧了吧?”灶房裏,石月輕聲問。

秦葉抓了把柴禾,點著填進灶膛:“現在也就她不讓人操心了,跑了一次,找回來就再沒想過跑了,我也稀罕,老對她不放心,大風說沒事。誰知道是真沒事還是假沒事……”

“那肯定是沒事了,她八成是看上咱家大風了。大風條件也不錯,人又好,想想也是有可能的。”石月說著,為石風高興,也為自己的境況憂傷。

飯做好後,秦葉說趁中午的課間半小時讓石風去學校叫人,他本不想去,知道以沈徳遠的脾氣是不會來家裏吃飯的,他不來,施九自然也不會回來。但秦葉一再堅持,隻好硬著頭皮前去。

石風來到時,施九正在辦公室門前刨地,而在教室裏給孩子們上課的卻是沈徳遠。

“十九?……這是怎麼回事啊?”他表情茫然地問著,手指在施九和教室之間來回拉了拉,嘴角也忍不住掛了幾絲疑惑的笑。

“哦,大哥!你來啦!沈大爺想在園子裏種點花,我來幫他忙活忙活,幹著幹著他突然說想跟孩子們上節課,就去嘍。我說我也要聽,他還不幹!”她說著,捋了捋額前垂下的亂發。

他點了點頭,看她笨拙地拿著?頭輕輕地刨,倒像是在給土地撓癢,要過來示範給她看,畢竟是有力氣,隻三兩下就出了活,他邊刨邊說:“二姐來了,你不是老早就想見她嗎?趁這會兒沒事先回家吃飯吧。我在這等著,一會兒沈大爺講完我叫他也回去。”他想,她應該不會拒絕的,要知道,當初說要幾節課連上的時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吃飯問題。

沈徳遠並沒跟她說石月來的事,她之前聽石風講起石月,知道他們感情很好,而且人也比石好溫和體貼。曾急切地想見她,現在真來了,不知是怕太唐突還是不好意思,突然就不敢見了。

“這樣不好吧?”她自己也不知道不好在哪裏。

“有什麼不好的,你先回去。我等著沈大爺……”石風往前湊了湊,悄聲在她耳邊說,“你不知道,他可是個不好請的主。一會兒你一走我就好帶他了。”

“我……你……”她吞吐起來,臉憋得通紅。“別你你我我啦!快回去吧!”他哪裏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回去呢!他更不知道,她怕見石月,其實是想跟他一起回去見。是不自覺的依賴嗎?連她自己都懷疑,他無處能缺席了。可能是要見生人吧,但她從不怯生的啊!可能這次是個意外吧!隻能這樣想了。

“這樣不好吧!我還是等著沈大爺好了!一會兒就下課了,咱倆一塊兒請他,應該會好請一些!”她說完自己嘿嘿地笑起來。第一次發現自己在認真地看他,多耐看的一張臉啊!也仿佛是今日才見到。但她見他的第一次,分明就是場災難嘛!記得那時,他表情裏沒有絲毫的親切,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陰邪。那個時候,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日後他們竟成了朋友吧!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會以這種關係相處,而且相處得這麼默契吧!等等!默契?默契嗎?好像還欠缺了點。

“你怎麼啦?想什麼呢?”石風見她嘴角險些脫離了表情,問道。

“啊?沒什麼啊……我好像聞到雞湯的味道了!”她說著輕輕舔了舔嘴唇。

“那你還不趕快回去!回去吧!沈大爺交給我了。”石風也想等著跟她一起回去,又怕到時沈徳遠不肯跟他走,她也不回了。雞湯的香味,他不想讓她錯過。其實就算她不回去,放了學還是會有的,但現在,他自己也說不好是想讓她趕緊喝上鮮美的雞湯,還是隻是想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時刻了。

不出所料,沈徳遠硬是不回去。而施九也隻把賭注押在他身上,他不回,她也不回。最後,他隻叫回了石歡一個。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自己忍不住傻笑起來:這叫什麼事啊!自從施九一來,他就常常跟自己謀算起了小心思。想來可笑,他一個大男人,竟跟一個女孩子劃不清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