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下了人數,石風便帶了學費跟沈世寬一起到鎮上的書店去購書買本。按照沈徳遠的初步計劃,鑒於主要是初學新生,課本就以一年級的為主。施九說看進度,盡量在半年內將兩學期的課講完,爭取讓大家正常進入二年級。
至於孬蛋,他自己也說了,從頭開始學。沈福源和王亮都隻上了一學期,但再學一遍也不枉才。二年級就沈慧根一個人,課本也有,隻是課程的問題,但還是要再各備一份給施九用。這樣一忙又是半天,回來時一大群孩子都在村口等著了。石風卸下書包後,顧不著停歇就又離了家,去學校處理一些細碎的活。
在沈徳遠的幫助下,課程表終於安排好了。幾個外村的孩子離家遠,他們便將上課時間往中間縮了又縮,擠了又擠,最後確定下來,朝九點半晚三點半。一共六節課,每節課四十分鍾,課間休息十分、二十分、三十分不等。
沈徳遠說這裏之前的學生都是不用午餐的,一天隻吃兩頓飯。施九先是驚愕,後隨口問一旁的石風當初受了受不了,他淡然地說那都不是問題,還道離家讀初中的日子幾乎沒吃飽過飯。戲言要不是營養跟不上,他長到兩米都沒問題。
一共有兩種教學模式供來選擇,一種是施九熟悉的一班一室的模式。另一種是複式教學,沈德遠很有經驗。鑒於她經驗不足,對兩個年級的學生共處一室不好把握,暫決定放棄。對此,她本人也表示讚同。
課程就有些難排了,如果僅一個年級倒還沒什麼,現在卻一下三個。三個學生另占了兩個年級,想起來都有些埋怨趕之不巧。但既然大家這麼信任她,肯把孩子送來,她就要擔起責任。再說,她也不是怕麻煩的人,真怕她就不來了。
沈徳遠並不覺得這事不好辦,但還是不想那麼麻煩,擱下手中的筆說:“幹脆讓慧根還去後溝上得了,省得你再操這份心。”
“那怎麼行,還要跑那麼遠的路,多浪費時間啊!沈大爺你就放心吧,我能應付過來的。就是……怕沈叔叔……”
仔細想想,最後一節音樂課是能把大家安排到一起上的,這便節省了一些時間。這樣一想,施九就樂此不疲地鑽起了空子。除了語文數學,她把自然品德等課程也這樣安排了。而且還決定對沈慧根實行特殊安排,先是讓他在大家上課的時候複習連帶著預習,課間或三點半後,再為他講。加上沈福源和王亮,這就需要兩間教室,石風說沒問題,東西都備得很充足。隻是,他忍不住心疼她,這樣一來,她可就不得閑了。不過這樣,她那失眠的老毛病想是能改掉了。
這其實也是施九想要的結果,她並不覺得有多麻煩,反倒覺得很隨意,很自由。相較於傳統的教學,如今更讓她找到了一種親切與自然。
“不會不會!你就按你想的辦!他不會說什麼的,之前他也說了,把兩個娃交給你他放心!就這麼辦!有一點,可不能硬撐,不行了咱再想辦法。”沈徳遠說著,突然眼睛一亮,“搖鈴的事就歸我吧!我搖了一輩子鈴了,還真想再搖兩年呢!你問大風,他上學那會兒我就搖,不過那個時候是兩個年級,這班上完去那班,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學生替我搖。我記得有一次是最後一節,剛上課不久,鈴就響了。我就納悶,去辦公室看表,是到了下課的時間。那就放學吧,剛回來就發現學生跑光了!我都還沒說下課呢!他們倒是夠自覺!學生都走了,那我也走吧!走之前,我心想看會兒書再回去吧。就看了一會兒《三國演義》,說是一會兒,其實很耗時間的,大概看了十來頁吧,再一看表,咦!你猜怎麼著,表針指的還是放學的時間,我也奇怪了,我說這怎麼回事兒啊?表壞了?壞也不能壞那麼巧吧,偏偏就壞在了放學的時間!”
說到這,石風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沈大爺,原來那次被你發現啦?”可他記得後來什麼事也沒發生,一直以為沈徳遠不知道,也是在今天才知道當時竟將表針調死了。第二天他還早早地趕到學校去調表,因為鍾表就在窗台下放著,伸手即得,他便很輕鬆地將指針給往後撥了幾十分鍾。他不知道,這一切正好被遠處走來的沈徳遠看見。
沒錯,調表的人正是石風。
那天村裏來了一個走江湖的雜技班,鑼鼓喧天,甚是熱鬧。以前就聽看過的人講雜技有多麼多麼精彩,多麼多麼神乎,渴望有幸一見。如今聽著外麵敲鑼打鼓,喝彩喊呐,大夥兒就坐不住了,急著想看,但苦於時間不到,那時是不管有沒有課都要同時下課的,無奈之下就想到了這主意。主意是石風出的,大夥兒說好事做到底吧,他那會兒正滿腔的俠膽義腸,就做到了底,撥快了表的指針,也搖了鈴。
沒想到這一切沈徳遠都是知道的,現在想來,石風不禁為這十來年的不知情涼了脊梁骨。沒有不好意思,隻是心裏突然就痛癢了起來。
他越看眼前這個精神日益矍鑠的老人就越替他高興,就越想再好好地心疼心疼他。他孤獨太久啦,這些年他一直緘默著,什麼都不說,好的、壞的、喜的、悲的、甜的、苦的……心裏不知藏了多少心事,現在突然什麼都肯說了,包括一些告勸石風要珍惜幸福的話,很多之前他從不提及的問題,現在突然沒了戒備和矜持,像迷失多年的浪子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一大堆旅途中的心得都傾倒出來了。
開學在即,施九心想升旗儀式必少不得,便問沈德遠是否保存有國旗。沈德遠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幾天前就開始翻箱倒櫃地找了,可是到現在還沒找到。他記得很清楚,最後一次把國旗收起來,他就在想——怕是再也用不上了。那是早已烙在心靈上的旗幟,雖不再迎著風飄揚,卻是永遠割舍不了的牽念。於是就把它壓在了箱底,多年來從沒挪動過。可怎麼就不翼而飛了呢?他不信這個邪,施九更不信,要陪他一起找。說找就找,她陪他回到家,來到了他說的大黃木箱跟前,他又一次將它打開。
施九把裏麵的衣服一件件地取出來,放在床上,直到見了箱底。沒有。她又將衣服一件件地展開,再疊好,放回箱子,直到箱子又被填滿,還是沒有,甚至不見一絲紅的色彩。等到屋裏找了個遍,幹脆找到院子裏,最後,連灶房都去了,依然沒有。
沈德遠想了想,過年的時候還見呢!就是丟也是這些天的事,沒準是慧根和福源他們倆動了。送走施九,他就來了沈世寬家。問明白後,果然是福源拿了。
話得從沈德遠的一個習慣開始說起。他總是把蘋果、糕點之類的好吃的放到大木箱子裏,自己舍不得吃,隻要家裏來了小孩子,他就拿出來。他對待孩子向來一視同仁,不管誰家的孩子,無論調皮乖巧。孩子們多半很懂事,清貧的日子雖讓他們成了一隻隻饑渴的饞貓,卻也練就一副慈善心腸,知道惜物疼人,多半不好意思接受,接受了便是感恩戴德。偏偏福源膽子大,又比較任性,甚至有點跋扈,有時候即便是給過了,還會聞著味再去滿足一下自己。而國旗正是他在一次探箱撈摸一個蘋果時發現的,本沒放在心上。哪知過了個新年,一開學就發現學校的五星紅旗破得不堪入目了,他也是好心,想為學校做點力所能及的好事,也是想著沈德遠留著國旗也用不著,就悄悄拿了去,交給了老師。老師還說要對他的愛國行為進行全校表揚,他沒敢接受,隻在班裏光榮了一陣子,不過倒也心虛了好一陣子。現在,被問起來,不敢再瞞騙,承認了自己的過錯。因為他剛剛從沈德遠那裏聽懂了一個道理:懸崖勒馬收韁晚,船到江心補漏遲。而亡羊補牢,為時也不晚。
“爺爺,我知道錯了。我明天就去學校把紅旗要回來。”小孩子哭著說。
沈德遠念在他認錯態度誠懇,先是溫和地為他抹去臉上的淚珠,話語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別去了。這次你確實為學校做了件好事。應該表揚你。隻是,要注意方式,你當初要真管我要我還能不給嗎?你愛國,我也愛國呀!但是呢,這愛國跟做人其實是一個道理,它們是息息相關的。為什麼要升國旗呢?國旗——代表的是咱國家的形象,是一種精神,一種風采,代表著咱的國人,到哪都代表著咱的國家。升旗,就是要把這種精神展現出來,激勵自己,告訴自己怎樣才能更好的愛國。你平時念書也總是——為自己是一名中國人而感到自豪,感到驕傲。自豪的是什麼呢?就是這種精神。這些話,單單掛在嘴邊可不夠,要把它領悟到心裏,要知道怎麼做才是真正的愛國。好娃蛋,要記住,既然愛國,首先你得做一個合格的中國人。中國人,受苦受窮都不怕,就怕心裏不夠亮堂。所以首先你要學會做人。而做人最基本的一條:要誠實。坦坦蕩蕩,才是男子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