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十九,起來了!”天剛蒙蒙亮,石風就穿好了衣服,覺得還是叫她十九省事,又喚了幾遍:“十九!起床啦。”她睡得正香,實在貪戀被窩,迷迷瞪瞪地說:“再睡會兒,還早呢!”
“你不起來我自己走啦!”
她這才真正清醒,慌忙起身穿衣疊被。
一切準備就緒,石風到東屋來跟秦葉辭別。秦葉一聽他們要去城裏,有些擔心,怕施九又要耍什麼花招,不想讓他去。但石風堅持說沒事,並要她放心,她這才勸他要萬事小心。擔心歸擔心,關心還是免不了的,立即要給他們做些熱飯,卻被兒子攔住了。隻好簡單地給他們備了些綠豆糕、硬饅頭、炒花生、熟板栗、柿餅、核桃做幹糧,用布包好,裝進他上學用過的黃書包,邊裝邊說:“多帶點錢,給她買幾件新衣服。天暖和了,買幾件單衣。再看她都需要什麼平常用的,城裏人,講究得多,咱就依順著她。不過,還是要有個度,實在用不著的你自己拿主意。”臨走又叮囑道,“有賣熱飯的買點就著吃。城裏飯貴,省著點花,多讓著她。”
石風一一應著,領著施九出了院子。他其實是想讓施九在家吃頓熱飯再走的,但她說什麼也不肯多做停留,她怕夜長夢多。她實在太著急跨出這個院子,飛出這片是非之地。
秦葉想起忘了問昨夜的情況,二人已走出好遠,但見他們和和氣氣地遠去,也欣慰了幾分。
清晨的氣溫極低,施九一出來都凍得直打哆嗦。她沒想到這麼輕易就重獲了自由,完全不在乎寒冷,激動地向著遠處的峽穀又喊又叫。石風看著她活蹦亂跳的可愛模樣,心中竟有些不舍,又深知兩人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卻也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留點力氣趕路吧!”他真怕她一會兒就叫累。
“大哥,你不知道,我一出來就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她趕在他前麵倒著走著說著,還要幫他提東西。
“哎!小心!”他說著連忙去拉後仰的她,可還是晚了一步,人重重地摔了過去。
“沒事!不疼!”她不好意思地笑著,揉了揉著地的後腦勺。他連忙過來扶她,忍不住笑著怪道:“這麼大人了就不能好好走路!”
好在是石頭路,身上並沒拖泥帶水。可是,壞了!掛彩了!傷口又流血了!她並沒覺得疼痛,隻見鮮紅的血液已經湧滿了整條傷口並滑滿了整根手指。哎!早不該拆掉包紮布的。看這傷口,多矯情!
石風見狀,忙將包放在地上,從兜裏掏出一盒火柴,撕去紙盒兩側的黑色藥皮,先為她擦去鮮血,將紙皮貼在傷口上。摸到她戲嫩的手,萬分疼惜,自己的手也不禁有些發抖,命令她按好,又將包裹解開,撕了一尺來長的布條將她的手指裹纏了起來。
“捏好!”他說完又撕了一條布做線。
施九見他笨手笨腳卻又無微不至地樣子,鼻子一酸,眼裏噙滿了淚水,不是因為傷口,隻是出於一份感動,已經憋了好久,終於在這一刻失控了,淚水很快就大滴大滴地落下來,自然也落到了石風的手背上。他以為她嫌疼,笑道:“呦!我還以為天下雨了呢!原來是在這抹鼻子呢!這麼大點傷就哭啊?還真哭啊?”
她不理他,哭得更加大膽。
“好啦!”他勸著,想給她擦眼淚,卻不敢出手。她看著自己笨拙粗胖的手指,這才破涕為笑了。可越是想感謝眼前這個人,就越想對他使壞耍賴,拉起他的胳膊就來擦臉上的淚。“哎!你!”他很是奇怪她這樣的舉動,但還是很樂意讓她擦。
“忘了跟你說,這個東西其實不止血,也不止疼。”她舉起手指說道,意在指傷口上的紙藥皮。
“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他看著天感歎,“哎——呦!當了回假醫生還立馬就被拆穿了!咦?那你幹嘛不早說啊!”
“我……我……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
紅彤彤的太陽在東南邊的天空探出了頭,瞬間光芒萬丈。山間,兩人的身影被拉得又扁又長。陽光一照,氣溫立即升了不少,加上行走多時,兩人也都不覺得冷了。她嘴上雖說不累,腳卻邁得有些吃力了。就這樣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不多久就撐不住了,就勢往道旁的枯草堆裏一坐,喘著粗氣說:“歇會兒吧大哥,我實在走不動了。”石風回頭見她已經坐下,搖搖頭說道:“是誰說一出來就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呢?才這麼遠就叫累啦!好吧,歇會兒!”說著自己也坐了下來。
“我餓了。吃點東西吧。”她一說吃東西這才想起王英,大叫:“哎呀!忘了看王大娘了。”“要不咱們回去?”他明知這是不可能的,故意這樣說。
“那離這有多遠?”她回頭看看他們半天來走過的蜿蜒山路,進退不定。
“你還當真呢?算了吧!老遠了!有空我去跟她說說就行了。”他將包袱解開,掰了一塊綠豆糕遞給她。
“嗯!好香!”她誇讚著又猛吃了幾口,噎得不輕。“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他並不舍得吃,隻是啃著掉渣的饅頭。
被問及何時能到雲寨,石風抬頭看了看藍天,說:“天黑之前吧。”“要是我們一直走不歇著呢?”“那就試試唄!”施九聽完這話,意識到自己在說空話,就趕緊住了嘴。“大哥!你平時有機會看電視嗎?”“怎麼了?”“你特別像一個人!”
“哦?是嗎?哪個?”巧的是村裏很多人也都說他像電視裏一個做純淨水廣告的小夥子,還說若是換作他,絲毫不比那個人差。說起純淨水,那可是山裏人的驕傲!在這裏,但凡有水源,就絕對是礦泉水,比那什麼純淨水好了去了。大家雖然不懂這水裏有什麼礦物質,也確實說不出對身體益在何處,但生來就受到這水的恩惠,仿佛隻有自己人才有資格對其進行誇讚,也仿佛隻有這樣才會有天人合一的效果。因為大家都這麼說,他就特別留意了一下,但並不覺得如眾人所說的那般像,不料連施九也這麼說,想知道是不是也是他。
“廣告娃哈哈純淨水的那個!”施九說著,又毫不客氣地笑道,“不過你沒他白,臉也沒他的長。”
他笑而不語,那淺淺的笑,更像是不以為然。那個人他見過,並不覺得跟他有什麼相像的地方。
“我有個室友特別喜歡他,所以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回去,她要是見了你,肯定對你一見鍾情!你這麼好的人,她肯定願意嫁給你!”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半天沒說一句話。哎!感情她是為自己終身大事操心呢!嗯!挺有良心的!都知道報答他了。
“你考慮考慮,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她長得可漂亮了!”但轉念一想,一個隻求外表的花癡定是沒有多少真感情的,那樣不就等於害了他?這樣可對不起人,他可是自己的大恩人呢!不能害了他。於是立即改口:“啊……嗯……嘿嘿!我跟你開玩笑呢大哥!”好像他已經答應了她似的。
“開玩笑的?可我已經當真了!”看著她那一副緊張的樣子他就想逗她,心裏暗笑:“開個玩笑用得著這麼緊張嗎?”
她聽了心裏一陣難受,越想越不忍心將他介紹給室友,哭喪著臉說:“啊?這麼說你願意跟我回去了?不過,我可不敢保證能見到她,我們現在都開始找工作了,她很可能不在學校……”
看她這麼為難,他哈哈大笑起來,又撇著嘴說:“瞧你嚇得,一點誠意都沒有!”
她心想:“你誤會了倒好!”站起身就上了路。他連忙收拾東西,笑著追上來。就這樣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又走了一程。氣溫在爬升,積雪也在迅速地融化。日近中午,路麵解了凍,開始變得泥濘難行。見鞋底的泥巴甩了又粘,粘了又甩,她好不惱火:“不是石頭山嗎?怎麼還有這麼多泥?”
“是啊!就是石頭山啊!石頭在下麵嘛!”他說著望了望遠處,“再堅持一下!走完這一段,前麵的路就好走了。”
“大哥!我又餓了!”她心想反正難走的也快走完了,不如歇下來補充點能量,一會兒再一鼓作氣地走完。這樣一想,泄了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索性停下來。
他回頭看看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再堅持一會兒,你走這麼慢還老想著休息,像這樣天黑都到不了。”
“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嘛!”她爭辯著,固執地又找塊石頭坐下了。石風卻沒有要停的意思,繼續向前走,並大聲地說:“是誰說一出來就有使不完的力氣呢?”見她沒反應,又說,“不是想吃東西嗎?追上我就有吃的!追不上我可不管你!”
見他態度強硬,她隻好起身來追,發現他明顯走得快了不少,她也加快了腳步。他暗笑有門,正在得意隻聽後麵傳來一聲喊叫,回頭去看,她正一瘸一拐地朝自己咧嘴叫疼:“我腳崴了!走不了了。”
他見她又要哭哭啼啼,隻好返身回去,心想:“這下慘了!早知道依著她了。這一瘸一拐的,天黑都到不了了!怎麼遇到這麼個笨蛋呢!”埋怨歸埋怨,還是要關心地詢問傷情:“嚴重嗎?”問著已來到她跟前,剛要俯身查看,不料胳膊被她一把死死地抓住。
見他一臉的愕然,她邪邪地抬頭擠著眼笑道:“你說的哦!追上就給吃的!”
他這才明白過來,知道被騙了,心裏猛然一陣輕鬆,也懊惱自己對她的輕信,不想讓她得意,便用生氣來掩視自己的失誤,帶著很不屑的口吻說:“你嚇我一跳!至於嗎?就為這點吃的耍這種小把戲!給你吃,還不行嗎?”後半句卻變得很輕柔,對她,他怎麼舍得動氣呢?
她並不敢為自己的勝利驕傲,小心地問:“生氣了?”
本來就是想讓她知道他生氣了,經她這帶著不淺不深的溫柔一問,他將這半天的小心思全毀了:“怎麼可能我生什麼氣!我隻是覺得你太聰明了顯得我……太笨。”
她嘿嘿地笑著:“那就好!不生氣就好!”
石風也坐了下來,把包遞給她:“想吃什麼自己拿吧。”施九笑笑接過,先是捏了兩塊柿餅,遞給石風,他說:“我不喜歡吃這個。給我拿幾個核桃吧。”
施九將柿餅銜在嘴裏,伸手從包裏掏出幾顆又大又圓的核桃,捧著遞給他,在包裏又撈摸了幾下,連忙拿下嘴裏的柿餅說:“哎呀!忘了帶鉗子了!”話音剛落,就聽卡擦一聲脆響,一顆核桃已經被石風破開了。
他不以為然地說:“還大學生呢!腦筋就這麼死板?隨便找一塊石頭不就解決了!”
施九自歎不如他腦子好使,但更多的是驚訝:他用的並不是石頭,而是手掌。不敢置信,從包裏拿了一顆來細細研究,捏了幾下,硬邦邦的,堅不可屈。不由握緊了拳頭,拿捏好力度,對其捶了幾下,見識了它的堅硬,這才問:“你的手會不會疼?”
石風笑道:“我習慣了。”她聽罷不服氣地又捶了兩下。
“別拚命了,你不行的。給——”石風把剛剛剝開的核桃仁遞給她,開著玩笑,“趕緊補補腦子吧。”
施九信手接過,一把吞下了。正品味著餘香,突然傻笑起來:“大哥,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吃核桃是用牙咬開的。”“是嗎?累掉了幾顆牙?”
施九驚奇地長大嘴巴:“你怎麼知道?”“巧了。我就這麼一猜。”
施九打量著他:“還別說,你還真不是一般地聰明。是不是核桃吃多了的緣故?”“核桃我是沒少吃,聰明可談不上。”
“嗯!謙虛點好。”
石風不置可否地笑笑,繼續為她剝核桃。“十九啊!馬上就要走了,我也沒什麼東西送你。都說千裏送鵝毛,禮輕人意重。你是千裏迢迢來了,卻連個鵝毛也帶不走,回去會不會說我們山裏人小氣啊?”
施九沒想到他還會說如此體貼的客套話,一時啞然。當然,麵對他毫無刻意修飾的淳樸,不是沒有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