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冬去春又來 相遇又離別 29. 一路向北

隨著太陽西沉,兩人終於趕到了雲寨。再往前走,山峰退得越來越遠,視野也越來越開闊。這裏的地勢倒像個山間小平原,方圓數裏廣布著莊稼地,田間的道路東西交錯,更顯出地域的悠遠。這裏,宛然一片平原的景觀了。施九還以為要出山了,想著要回到親切的平原的懷抱,激動得不行。

不久,山還是突兀,田地在一座半環形的山前有了盡頭。往山上走,出現了不少人家,各家都是石牆小瓦房,院落不大,由低矮的石牆圍著,鄰裏之間相距並不遠,隻需一個坡,一條小路,幾棵低矮的果樹,就能從這家到那家去。完全不像在石橋村,每家每戶都選了寬闊的平地建房,院落倒是大了,這家望不見那家。

“大哥,還有多遠哪?”施九被石風用望梅止渴的辦法安慰鼓勵了一路,這會兒又眼見前麵人家越來越少,仍不見他駐足,有些著急,“你不是說快到了嗎?前麵都快沒有人家啦!”

石風回頭看了看疲乏的施九,說:“就是沒有了才能到。不遠了,就在前邊。”其實他此行目的地並不是雲寨,而是雲寨後麵的桐家灣。

“這次沒騙我吧?哎!你之前說的不就是雲寨嗎?而剛才那個不就是了嘛!”施九喘著粗氣問著,提了提所剩無幾的力氣緊跟上來。石風說:“雲寨是個大地方,咱們要去的地方隻是屬於雲寨。”

“那你怎麼不在大地方買兔種呢?”

“不一定嘛!要看是什麼情況。”

“嗯?”施九疑惑地看著他,等他解釋,他卻笑了,說:“我也不太懂!哎誰規定非得大地方的東西比小地方的好啊?”“這是市場的規律嘛!大地方物資人才彙集,好的東西自然都會集中到那了。”

她邊走邊說,宛然是在給他上課。他突然問:“你覺得雲寨算是大地方嗎?”她一愣,支吾著:“嗯?呃……不算……不算……”說著一個人無趣地笑起來。

“你啊,就是個做老師的料。”石風居高臨下地指著她的腦袋說。

她聽得雲裏霧裏,不明白他的意思,甚至聽不出這話的褒貶。提著心問:“為什麼?”

“長篇大論一大堆,就是不知道聯係一下實際。”他心裏想了很多,說得卻簡單。

她搶先幾步橫在他麵前,瞪大眼睛問:“你眼裏的老師就是這樣的嗎?”

“差不多吧。反正我遇到的很多老師就是這樣的。”

“我也這麼覺得呢!大哥!”她突然激動地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找到了知音,“不瞞你說,我最不喜歡我們的教授了,他們成天就會故作高深地講一些很難聽懂的廢話……”“那是因為你沒好好學,當然聽不懂!”

“你怎麼老說我呢!好!我承認,我不是好學生,但那都是有原因的!我從小就沒碰到過讓我滿意的老師,哦不!也有,那就是我爸我媽,可我喜歡他們隻是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你不知道,他們的課上得實在太枯燥了!加上他們對我嚴厲的監督,我就跟坐監牢似的,為這我調過兩次班,我媽問我為什麼要調,我說……哎,大哥,你猜我怎麼說的?”

“反正不能實話實說。”

“我倒是想,就是沒那膽。先是初一我媽教我數學,她對我的監督絲毫不帶掩飾的!上課老提問我,給我排她認為最好的座位,我就騙她說我們班同學在背後議論我們,非哭著要調,可能她看我可憐吧,就同意了。過了她那關,還有我爸在初三等著我,我原本沒打算再調的,可他跟我媽一樣,管我管得死死的,我覺得壓抑,就想辦法調,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說來也巧,那天我同桌收到一封匿名情書,拿給我看還要我幫她燒掉,我見上邊沒有直接的稱呼就決定拿來用用,刺激刺激我爸。你不知道,我爸他最反對的就是早戀,我不怕,我就想在他麵前當一回受害者!我爸每天晚上都要來檢查我的練習,我就把它藏在書本裏故意讓他看見。到了晚上,我就躲在門外偷看,他果真見了,當時臉都變色了!但他什麼也沒說,又放回去了。第二天就見他在教室裏轉來轉去,翻翻這個男生的書,看看那個男生的本。他都不知道,那封情書是隔壁班男生寫的!”說到這,她笑得已經快講不下去了。

“你可真能倒騰!”石風也笑起來,看著她沒心沒肺的笑,越發覺得她可愛至極。

“能倒騰的是他!他從頭到尾都沒問過我這事兒,我還以為暴風雨在後麵呢,沒想到……哈哈哈!他……”她實在講不下去了,笑得彎下腰,兩手捂著肚子,到現在她才真切體會到捧腹大笑是件多麼痛苦的事,強忍了忍才接著講,“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不動聲色地給我調了班,而且……嘿嘿……而且正好調到那個寫情書的男生班。哈哈哈!”講完石風也大笑起來:“真有你的!但你不覺得這樣很對不起你爸媽嗎?”他直羨慕她有這麼好的學習條件,她卻身在福中不知福,千方百計地想擺脫,實在匪夷所思。

“我也知道這樣做有點……那個什麼……但我也有我聽話的方式啊,總地來講,也不算一個壞孩子。”

石風突然又問:“我就不明白了……你不覺得你很矛盾嗎?”施九不知他指什麼,想了想,問:“怎麼?哪裏?”

“你既然那麼不喜歡老師,為什麼還要當老師呢?”

施九很認真地說:“正因為這樣,我才要做個好樣的出來啊!”石風覺得她這話似在開玩笑,又好像有很深的意味,問:“那你也不用非跑來支教啊!你要知道,我們這裏,很少有人願意來,而且上學的也不多。你們那不行嗎?”

“我不喜歡那裏,規矩一大堆,一點自由都沒有!還整天大會小會不斷,我最討厭開會!”這隻能算個借口吧!總不能大聲吆喝我是來獻愛心的吧?低調!要低調!

“你來這裏就僅僅是因為不喜歡那些校規?就隻是為了達到你理想的教學方式和目的嗎?”

“當然不是!我來是因為想幫幫孩子們!”這話她是在心裏告訴他也告訴自己的,但凡牽扯上一點奉獻愛心的高尚情懷,她都是盡量避而言之的。她自覺她隻是一個小人物,撐不起那些熱血壯誌,就好像她相信自己永遠達不到心目中的那個至善至美之人。而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用持久之心來填補這段屬於青春的日子。

“可你這樣能躲過一時,躲不了一輩子啊!你不可能在這兒呆一輩子吧?”他倒是認真了。

施九一聽,急了:“什麼叫躲?我這是趨利避害!我就是想嚐試一下別樣的教學方式,至於在這呆多久,我倒沒想過。不過,對未來我有很多想法的……哎呀!反正你不會懂的!”“你不說我當然不懂。我就喜歡有想法的人,不糊塗!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這一走不再想著支教了吧?”

施九倒被他給問住了,這件事一鬧,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熱情了。事實上她心裏依然燃著赤誠的愛心之火,隻是她覺得不應該以這樣一種方式,起碼要公平自由。她見了這裏的孩子——曾經一度想幫助並夢想與之建立和諧共進關係的大山裏的孩子,現在真正見到了,她卻隻是抱著舊夢,若即若離中感受著他們的童稚,也看到了他們十足的野味,一份源自內心的殷切關愛油然而生。但這一切還讓她在熱忱的同時又生出不少惋惜——如果不是這吃人的罪惡貿易,她早已跟他們相知相融了。

她不覺陷入了沉思,究竟怎樣才是真正她想要做的?經曆了這個意外劫難,又有幸重拾自由,她已經不虛此行了。但這跟她的初衷顯然偏離了軌道,她突然饒有興趣地在心裏笑自己,這笑,有點無奈,也算是自憐。看吧!人,一旦失去了人身自由,什麼理想抱負都不值一錢了。而自由一旦恢複就又在心裏大展鴻途了。

見她不做聲,他又問:“你回去還打算教書?”她依然不做聲,茫然地走著。她認真又傷神的樣子,石風竟覺得很動人,也有點動心,真想將她留下,卻想不出挽留的方式,更是不敢說出挽留的話來。

“到了!看見那幾間房子了嗎?就是那!”石風指了指遠處的一戶人家說。

此時天色已晚,光線暗淡,施九隻覺得眼前灰蒙蒙一片,並看不到什麼人家,隻是感歎:“終於到了!”不一會兒,二人就來到那家院子裏。

院子裏一片靜寂,施九四下裏看不見人影,邊瞅邊說:“好像沒人,大哥。”

“還用你說,門都上著鎖呢!”不愧是好眼睛,他老遠就將院裏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就連那排兔窩裏正迷離著眼遐思的兔子他都看在了眼裏。他在院子裏找了把椅子給施九搬了過來,“累壞了吧?趕緊坐下歇歇。”

“謝謝!”她感謝著,坐了下來。

“你能不能別這麼客氣!張口閉口‘謝謝!謝謝!’也不嫌麻煩!”他不僅替她嫌麻煩,更是自己聽了不自在,剛覺得跟她還合得來,她一個“謝謝”就將他們之間的距離踹開了老遠。

施九沒想到自己習慣性的禮貌在這裏遇到這般指點,很不理解,嘟囔著:“奇怪!還有這種人!”接著又向他狠狠地說:“你大恩我都還沒言謝呢!到時候非卸零散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