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哭泣的河)
當阿哲再次出現在林元麵前,他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因為自己險些就淹沒在了人民的海洋裏。林元看著自己昔日的戰友穿著那身漆黑如黑鴉般的中山裝站在所有警察的麵前,他明白,這場鬧劇該結束了。然後,自己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盤,時間是午夜淩晨的零點十五分。
“啊,真沒想到你小子居然回來了?是來指認作案現場的嗎?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把小雪還給我!”說著,林旭便要向阿哲的身體撲過去。而他的舉動則被早已蓄勢待發的兩名強壯警員所發現,二人迅速將其按倒在地。
“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
林旭鬼哭狼嚎的叫著。而站在一旁的雜貨店老板與不明事理的村名也準備上前參戰。
“都給我老實一點!誰敢輕舉妄動就按妨礙執行公務為由全部帶回警察局去。”
趙為民一看情形不對,急忙上前阻止這場騷亂。他繼續說道:“這位是市公安局來的領導,我勸你們放老實點。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嗎?今天我們這麼晚大老遠跑來,說實話就是來抓捕罪犯的。請各位父老鄉親不要不明事理的尋釁滋事。領導...”趙為民回頭看了看阿哲,欲言又止。
“恩。”阿哲向趙為民點了點頭,之後環顧四周,將自己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個身著白色長衫的中年男子身邊。之後,他迅速的轉移目光,看了看已經被警察製服的林旭。
“今天,”那是偵探所發出的聲音。“我們本來是想將殘害兩名無辜少女的凶手直接帶回警局接受訊問,不過很可惜,沒想到大家居然對這件事如此的熱心,這麼晚了還不肯休息。那麼,在下不才,也就隻能在這裏將所有的一切告知諸位,以解心中之疑惑。趙隊...”
阿哲看了看身邊的趙為民。刑警隊長點頭示意到。
“那好,天色已晚,我也就不賣什麼關子了。直接開門見山的告訴諸位,殺死梅雪華與林雪的凶手其實就是站在人群中的林子凡醫生。”阿哲透過人群,定定的看著與自己的中山裝顏色截然相反的白大褂。後者正傲慢的盯著自己。
“什麼?林醫生會是殺人犯?簡直是汙蔑!”
“對,這是汙蔑!”
人群裏激起種種流言,村民又再次暴動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都老實一點。聽領導講完。我們要是沒有足夠的證據是不會隨便冤枉一個好人的。”趙為民在一旁急的汗珠直冒。
偵探絲毫沒有理會眾人的憤怒,他在警察的幫助下,撥開人群,徑直走到林子凡的麵前,冷冷的說道:“這下你無路可逃了。現在我就要在眾人麵前揭發你的罪行。你那自以為固若金湯的雙重不在場證據也將會像碰在石頭上的雞蛋那樣,脆弱不堪。”
“什麼?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凶手,什麼雙重不在場證據,我不明白。”
“你會明白的。”偵探一臉憤怒的看著傲慢的醫生。
“在此之前——”
偵探張開如烏鴉羽翼般黑色的雙臂,環繞四周之後開口說道:“我們有必要先回顧一下兩宗命案的全部過程。第一起命案,被殺的是一名外地的少女,名字叫梅雪華。她的屍體最早是被我和林元在河邊發現的。這些想必大家都知道。不過在這之前卻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想必大家還都有所不知吧。林元。”
“啊?”呆立在一旁還沒反應過來的林元突然被偵探點到名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很快就明白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哦,是這樣的。早在案發的前一天晚上,我還是像往常那樣在村子裏巡邏。等我走到河邊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名落水的女子。因為我不敢下水,所以就回崗亭去找值班的老王。可當我與老王再次趕到河邊的時候,那名女子卻不見了。”
“老王,真是這樣嗎?”趙為民回頭看了看脊背微駝的老人。
“沒錯。是有這麼回事。”老王淡定的說道。
“林元那天晚上看到的落水女子其實就是梅雪華。”偵探等老王講完之後繼續開口說道。“當時我也覺得很奇怪,以為是林元喝醉了之後說的胡話。可是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們居然真的在河裏發現了梅雪華的屍體。照理說這是不可能的,一個人怎麼會經過十個小時以上還仍然停留在河的下遊而不被衝走?這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在林元離開現場去找老王的這個時間空隙裏,有人救了她。那麼這個人是誰呢?其實就是林子凡。我們曾經去他經常進貨的那個藥品批發商那裏詢問過,那天你剛好去鎮上進貨了。”
“啊?那麼他之前說的...”
“趙隊長,他在撒謊。其實小雪死亡的那一天他根本就沒有去進貨,而是去了別處。這件事稍後再講。現在,我們最先要知道的就是,梅雪華被林子凡救起之後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麼沒有人知道。還有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為什麼會被殺掉。要知道這些,就必須要先從林子凡這個人開始說起。”偵探冷冷的看著自己的對手,後者則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林子凡當初是村裏出了名的高材生,十年前因成績優異就被省醫院直接聘任為醫師。可是就在三年前,他卻因為某些事情毅然辭掉了工作,回到了鎮上,在鎮上的一所醫院就職,繼續幹起了老本行。”
“什麼?他不是直接從省城回到村裏的嗎?”林元瞪大了眼睛,看著村醫臉上那副廉價的樹脂眼鏡。
“當然不是。他早在三年前就辭職了。可是關於這一點村裏人居然誰都不知道。所以我覺得很奇怪。大家為什麼不知道呢?那是因為他在鎮上的那兩年根本就沒有回家。既然他沒有回家,那麼在鎮上就必然有住所。於是我順著這條線索繼續走下去,果不其然,在鎮上真的就找到了一所以他的名義出租的樓房。而在那裏麵,我們發現了一些醫學設備。我想,當天林子凡就起落水梅雪華之後,並沒有將其帶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將她送到了自己在鎮上的出租房裏。”
“哎呀,原來如此啊。那麼他既然和被害人素不相識,還把她救了起來,為什麼要殺死她呢?領導,這恐怕有些說不通啊。”趙為民在一旁小聲的嘀咕著。
“說得通。你想啊,如果是你救起了一名尋短見的人,第一件事要做什麼?”
“當然是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啊。接著還會幫她開導啊。”
“沒錯。林子凡最初也是這麼做的。但是,當他問明白梅雪華為什麼要自殺的時候,內心那股壓抑已久的憤怒終於到達了極點。他竟然毫不猶豫的將被害人的頭部按到了水盆裏,活活將其嗆死。”
“啊!多麼殘忍啊。”趙為民不由心裏打起了寒顫。
“是很殘忍啊。”偵探繼續說道。“之後,他迅速將被害人放到我們在他的出租房裏發現的一個巨大容器裏麵,那個容器剛好可以裝進一個人去。然後再倒上水,放到出租房裏同樣巨大的一個冰櫃裏,將其冷凍。我想,那個容器與冰櫃一直是用來裝藥品的吧?沒想到這次卻成了他殺人的幫凶。待到清晨,林子凡開著自己的電動三輪車帶著冰凍好的屍體,經由村子河邊的棧橋,將其扔了下去。就這樣,屍體被沉入了河底。所以說,梅雪華的死亡時間並不是在早上的七點,而應該是更早才對。而拋屍的時間應該距發現的時間更早。”
“原來如此啊。”趙為民發出一聲由衷的感歎。
“等一下!這裏我有異議。”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林誌突然站到偵探的麵前,開口說道:“水凍結成冰應該是一種物理現象吧?所以說無論它的形態再怎麼改變,質量還是不會發生改變的。那麼,冰是不可能沉入水底的。它應該是漂浮在河的表麵才對。”
“聰明。真不愧是村裏的高材生。這一點怪我沒有向大家說明,其實他用的並非普通的水。林誌,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重水這種物質。”
“重水?就是核反應堆上用的那種材料嗎?”
“沒錯。”偵探微笑的看著林誌繼續說道:“重水顧名思義,也就是比一般水要重的水。從化學性質上來講,重水才是真正的水。林子凡是醫生,那種東西應該不難搞到的。所以,他隻要利用重水就可以做到我之前講到的那種手法。當屍體沉入水底之後,林子凡又若無其事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拿上醫藥箱,向你家走去,為你的父親看病。而這一幕剛好又被林雪給看到。所以,不隻是你和你的父親,就連林雪都可以為其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多麼聰明而又卑鄙的手法啊。”
“那...那麼小雪被殺...”林元結結巴巴的說道。
“用的是同樣的手法。”偵探有些悲傷的看著自己的戰友。
“林醫生,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們在你的出租房裏找到了梅雪華以及林雪的DNA,那就是決定性的證據。”
偵探睜開死神般的眼睛,瞪向林子凡。
“精彩,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幹什麼的。不過你說的一點不錯。人是我殺的。”
“什...什麼?真的是你?你...你為什麼要殺死小雪?為什麼?”林旭瘋狗般的向林子凡撲去,不過他的動作很快就被警察製止。
“為什麼?因為她們該死!她們...她們居然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孩子。”
“啊?你在胡說些什麼啊。”這次換做林元驚奇的看著眼前的醫生。
“胡說?哼。你以為林雪是什麼好東西嗎?她是殺人凶手。她親手殺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那是在三年前,我當時還沒有辭掉省醫院的工作,有一次我無意中在單位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就是林雪。我當時很奇怪,她為什麼會來到醫院。當我想叫住她進一步詢問的時候,卻發現她徑直走向了流產室。當時我的心無比的悲痛,沒想到那麼一個清純的女孩居然也會做出那種事。之後,我便辭去了省城醫院的工作。一年前,我回到了這片故土,可是,當我每次看到林雪的時候,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直到幾天前,我救起了那名落水女子。從她的口中得知自己被前男友無情的拋棄,然後隻能自己去做人流。當時我終於無法壓製積藏心中多年的憤怒,將她的頭狠狠的按在了水盆裏,直到她無法掙紮。”
“林雪也是一樣吧?林醫生。”
“沒錯。”身著白大褂的男人看了一眼通體漆黑的偵探,繼續說道。“林雪平時心裏有什麼不愉快經常會找我傾訴。那天,她又來到了我的診所。當她向我說起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人妻的時候,我突然按住了她的頭,用同樣的方式將她嗆死在了水盆裏。我想,一個做過人流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可以殺死的女人,又有什麼資格去當一名別人的妻子。於是我將她的屍體抬到三輪車上,運到了我在鎮上的出租房裏。而那一幕剛好被林旭看到了。”
“這太荒唐了吧?現在人流到處可見啊。甚至連電視上不也在打廣告嗎?有人居然會為了這種事而殺人?荒謬!”趙為民看著村醫,大聲嚷嚷著。
“荒謬?你知道什麼?她們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可以殺死。難道她們不該死嗎?”林子凡衝著刑警隊長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吼叫聲。
“趙隊長,你確實不了解這個人心中的悲痛。你知道他在醫院是從事什麼工作嗎?”偵探看著趙為民的眼睛。
“什麼工作?”
“他是一名婦產科大夫。”
“什麼?他是婦產科大夫?男人也可以嗎?”
“誰規定男人就不能當婦產科大夫了。我就曾經見到好幾個男婦產科大夫。林子凡,這名婦產科大夫與其他科室的大夫有所不同。為什麼呢?因為絕大多數的醫生見證的都是病人的死亡。而他卻恰恰相反。他見證的——是新生命的誕生。所以,他無法容忍一個個即將誕生的嬰兒被活活的從母體裏取走。”
“沒錯。我無法容忍。他們都是幫凶!幫凶!每當我看到那些還沒有出世就死去的嬰兒被做成標本或者是送到某些大型的酒店,我的心就有如刀絞一般。她們為什麼會這麼狠心,甚至為了自己的名譽毀掉孩子的一生。他們都還沒有出世啊!即使他們再沒有人的意識,也不該遭受這麼不公平的待遇啊。法律,法律為什麼要認同這件事啊!”醫生痛苦的將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
“所以...”偵探一臉憂傷的看著沮喪的醫生。
“所以我辭去了工作。所以我要讓她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我將她們殺死,然後拋到我們村中的河裏。”
——受所有村民瞻仰的母親河
——被拋入羊水中的巨大嬰兒
——被殺掉的真理與被拋棄的人倫
——一切將隨著河流的湧動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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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走?不再多留幾天了?”林元看著仍然每天不停流淌的河水,輕輕地問了一句。
“是啊。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關鍵要看我們怎麼去看待了。”
“真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在臨走之前破了此案。”
“說來也巧,上帝六天造人,我也正好六天將此案拿下了。明天是第七天,我也該休息一下了。”
“你在誇自己是上帝嗎?”
“當然不是。隻是碰巧而已。”
阿哲看著自己的戰友,二人在湍流不息的河水湧動中,默默地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