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酒鬼父親答應了,那就馬上可以見到親人了。王仙客也想見見方圓百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阮家莊是個什麼樣子。自己來長樂驛,還沒走出這一畝三分地呢,早就膩了,想到外麵走走的。今天本來就打算去郊遊的,沒想到跟這兒站了大半天,還意外得知了飛花的身世之謎。
從驛站沿著官道往成都方向步行一個時辰,下了一條小路,就來到了那片山的另外一麵,那是一片開闊的平原,中間有條河蜿蜒曲折,順著官道而下。而這條小路就沿著河往上遊走,這條小路其實不小,隻是比官道小了一些,能騎馬,能走馬車,一路大家都很少說話,酒鬼告訴王仙客他的名字叫阮剛。從父輩開始就是阮家的佃戶。
沿著小路,拐進了一條支流,一排樹枝幹枯了的柳樹低垂在小河邊上。飛花看著有些激動,像是進入了她的回憶之中,沒有再讓阮剛領著,她自己就朝前走去。從前小時候和哥哥姐姐一起在河邊玩的情景一幕幕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和眼前。
王仙客見此情景,知道飛花真的找到自己的家了。王仙客見飛花眼裏含著幸福的淚水,來到一處十分排場的大門邊,門兩邊有兩隻大石獅子,圓睜著眼睛怒視著過往的人。獅子前麵是一塊上馬石,上馬石已經被磨得光溜溜,證明這裏的人家曾經的和現在的高朋滿座,從前和現在也是一個大富人家。
王仙客看到飛花站在門邊,怔怔地發呆。而朱漆的大門卻緊閉著,似乎在抗拒著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飛花站了半天,終於打響了門環。
一個老門人打開門,用疑惑的眼光看著外麵這一群人。“你們找誰?”
“你……你是阮忠?”飛花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你是?”那個人的確叫阮忠,替阮家看了一輩子的門,他定睛看了看飛花,似乎覺得麵生,怎麼人家一開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
“你是三小姐,你真是三小姐!”老門人欣喜若狂,也忘了把飛花他們迎進去,就轉身跑了進去。
王仙客聽到他們的對話,確定飛花果真是這家人的小姐,連老門子都能把她認出來。
“飛花,祝賀你找到自己的家人了,一家團圓。”王仙客對飛花表示祝賀。而飛花淚水就一刻也沒停止過,自己離開了這裏十年,而這裏還一如既往,隻是,父親永遠離開了她。而母親,哥哥和姐姐還好嗎,他們又將怎麼樣麵對自己這個失而複得的妹妹和女兒呢。
“飛花,飛花!真的是你嗎?”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從裏麵飛快地跑出來。
王仙客看到這個男人英氣勃發,而且有一股書卷氣,又少了一種柔弱。是個大少爺的樣子。這個人難道就是飛花的哥哥。
飛花定睛看著,“哥!我是飛花!”飛花的哥哥跌跌撞撞衝出門,站到飛花麵前。
這個男人仔細端詳著飛花,十年前依稀的麵容還保留在飛花的臉上,那就是他日夜掛念的妹妹,那就是他在腦海中出現了無數次的妹妹的輪廓,沒錯,就跟眼前的一模一樣。“飛花,你真是飛花,我的妹妹,我終於見到你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說完,兩兄妹相擁在一起,王仙客和風兒大受感動。真為這患難的兩兄妹高興。而阮剛滿臉羞愧地站在邊上,這人間骨肉分離的事情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如何不感到羞愧。
“妹妹,哥哥這麼多年一直在打聽你,到處找你,你去哪兒啦?”
“哥哥,說來話長,爸爸是什麼時候去世的,媽媽還好嗎?”
“父親前年去世的,母親這些年因為想你,一直思念成疾,再加上父親去世對她的打擊,今年上半年也走了!妹妹,見到你,我也算對死去的父母有個交代了。咱們進去吧。”
“這幾位是?”飛花哥哥才回過神來看了看外麵等著的幾個人,問飛花。
“這位是王仙客王大哥,他是長樂驛的驛丞,要不是他我就算找到你也會沒臉回來見你的。這位是風兒姑娘,王大哥的朋友,我的姐姐。這位……”飛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該不該說這件事情。
“你不是阮剛嗎?”十年前,飛花哥哥已經十五六歲了,肯定記得那時發生的事情。
阮剛十分尷尬地說,“這麼多年了,二少爺還記得我嗎,我也何曾忘記過這裏。”
“當年確實是我們家對不住你,現在我父親已經不在人世,我隻有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父親去世後,我也試圖去找過你,但一直沒有找到,如果喜需要什麼償還的話,我可以償還給你,以彌補我父親的過錯。”
“你別道歉,你害過我,我也害過你們家,在我看來,我已經沒有了仇恨,至於我害了你們,就看你們的了。”
“你怎麼害我們家了?”飛花哥哥一頭霧水,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當初我們在京城失散的時候,是他最先找到的我。”飛花覺得過去的事情還是不要提最好,但又轉不過去,想含糊一些帶過。
“你的意思是說……”飛花的哥哥似乎明白了什麼。當時那些事情剛發生,如果妹妹被他發現,他肯定要以此來報複他們家,這麼些年讓他們兄妹不得相見,肯定也是他的報複方式之一的。要不然,他肯定早就送回來了。
“哥,別說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們現在重逢了,那些傷心的過去就過去了吧。”
“我當初的確找到飛花是想挾她報複,我那個時候被仇恨占據了頭腦,直到今天,我才如釋重負,這還得靠這位王大人。”
飛花的哥哥雖然明白了一些,但還是沒搞明白這些事情是怎麼扯到一起來的。
“我把飛花養這麼大的目的就是為了等飛花長大一些,把他賣到妓院,然後來告訴你們,讓你們體會一下這樣的痛苦。要不是這位王大人,我可能永遠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阮剛說了一切,他沒打算讓飛花的家人原諒他。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扯到無辜的小飛花身上。
“你!”飛花的哥哥一聽到妓院兩個字,臉色煞白。看著阮剛,又看著妹妹,再看著王仙客。
“哥,沒事,我沒有受到委屈,他前腳把我賣進去,後腳王大哥就把我贖了出來。”
“多謝王大人,你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我代我妹妹謝謝你,”說著,飛花的哥哥就給王仙客跪下。王仙客趕緊扶起來,“沒事,舉手之勞而已,飛花姑娘沒事,和你兄妹重逢就好了。”
“王大人,裏麵請!阮剛,今天我和妹妹重逢,我也不想怪你,要是飛花落到別的人手裏,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你也進來吧。”
“還沒問兄台大名呢!”王仙客總不能叫人家飛花他哥吧。
“我叫阮天殊!叫我天殊就行了。”阮天殊把大門完全打開,把幾個人迎了進來。門子阮忠拭去淚水,把門關上。
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坐在大廳裏,王仙客和飛花都想這個人應該是嫂子吧。
“天殊,聽說妹妹回來了,是哪一個?”這個女人看到天殊帶回來兩個女孩,看起來年齡也相仿,其實風兒要比飛花大兩歲。
“妹妹,過來見過嫂嫂!”天殊拉著飛花走過去。
王仙客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因為人家有女眷在家裏,他當然知道古時候這種事情看得很重的。有別的男人在家的時候,女眷是禁止露麵的,換過來就是有女眷在一間屋裏的時候,男客是止步的。
“王大人,請進吧,我們家沒有那麼多的臭規矩,”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在他們家,女人也是有地位的,而且比較開明。王仙客是從未來世界來的人,當然比他們更加的開明了,受到邀請,也就走了進去,阮剛跟在後麵。
“這位是拙荊,跟王大人是本家,河西王家,王蓉。”王仙客來這裏沒多久,不知道河西王家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唐朝人的門第觀念是很重的,很講究門當戶對,特別是那些大家族,世家,就比如白居易,柳宗元莫不娶的是當時的名門望族家的女子。
“見過嫂夫人!”王仙客行禮,他行的禮有些不倫不類,因為他並不知道確切地唐朝的禮節是怎樣的。不過,他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而阮天殊也這樣,表達敬意的目的達到就夠了,禮貌表現出來也就是了。而王蓉卻表現出一個大家閨秀的教養,用極其莊重的姿態回了王仙客的禮,這樣的禮節,完全合乎大唐女子的行為規範。王仙客見得不多,倒是不覺得呆板,繁瑣。王仙客在穿越之前看一些電視劇,不管發生在什麼年代的故事,要麼就用現代人的行為方式去詮釋,要麼就用清朝的行為舉止去理解過去的每一個朝代,本應是清朝人特有的標誌性的行為方式,卻被生拉硬套,張冠李戴地到了唐朝人身上。當然,這不能怪導演曆史知識的匱乏,你根本沒辦法了解一個真實的曆史。
也許是因為飛花失蹤的時候,還沒有王蓉的緣故吧,她的表現並沒有想象中激動。隻是叫孩子叫了一聲“小姑!”這個孩子有四歲大小了,長得乖巧可愛。
“大姐呢?”飛花抱著孩子親了一下,問她哥。
“你出事的後一年就出嫁了,現在跟著姐夫在外地做官去了。”
“那家裏還有別人嗎?”
“除了父親兩房小妾外,就沒有了!你知道的,我們家族人丁不旺,我現在也才這麼一個兒子。來,小寶,跟媽媽到後麵去吧。”雖然很開明,但女人家還是不宜拋頭露麵的時間太長。
阮天殊的父親隻生養了他們兄妹三人,原配妻子沒有生育,而且早早去世,大姐是後一個妻子所生,因難產而死。後來又娶了一個妻子生了阮天殊和阮飛花兩兄妹。生飛花的時候阮老爺子都已經五十歲了。
幾個地主家不是血債累累啊,但是作為兒女的不好對父親做出評價。父親去世後,兩個小妾因為沒有生育就在家吃長齋,也不出來見客了。
王仙客一路上打量了一下這個家,完全是一戶殷實的大富大貴人家,家裏房間比他舅舅家更多,而且布置都更加豪華,這點王仙客倒是能想明白,權力能帶來財富,這在任何時代都是一樣的,隻不過在古代比現代更加明顯而已,這是因為在古代工商業不發達,財富多由農業創造,官員無疑比地主,比商人有更加便利地榨取農民血汗的機會。當然,這是普遍現象,並不代表全部,古時候也有一些商業很成功的人走在社會財富擁有的前列。這跟現代世界奧巴馬是有錢人,但根本沒法跟比爾蓋茨比是一個道理。
王仙客不知道他們家是做什麼的,能創造如此之多的財富。聽阮剛說,他父親有個弟弟(也就是他叔叔)在京做官,不知道官做到了什麼程度。
“王大人,今天十分感謝大人能幫我找回妹妹,我叫他們略備水酒,聊表謝意。”言下之意是要留王仙客吃中午飯。王仙客也不好拒絕,隻好答應了下來。
“哥哥,父母的牌位在哪裏,我想要先去祭拜一下。”
“你跟我來吧,王大人,請稍坐,我們去去就來!”
“你請便!”王仙客發現這個阮天殊這麼有錢,卻完全沒有當下那些富二代的驕橫,一副謙謙君子的態度,這讓王仙客覺得很親切。那些有點小錢就不可一世的人真應該好好學學人家做人的態度。在這個世界上王仙客也算有錢有權的人了吧,舅舅是當朝宰輔,那可是國家的二把手,他這個官二代可夠大了吧,可他到這兒來還從來沒對外宣布過,“我舅舅是劉震。”做人要低調。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在某種意義上屬於贗品,自己的真實身份不過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中產階級,算得上一個小小的白領,但隨時有可能跌入無產者行列,離富二代,官二代不但有天壤之別,而且從根本上失去了成為富二代,官二代的可能,因為他父親一輩子都隻不過是一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隻能是。
所以,他能以平常心去麵對自己現在這個官二代的身份,他有時想,自己現在是官二代了,但自己要做富一代,舅舅的財富屬於他自己,自己要靠自己的雙手去贏得財富。所以,王仙客突然發覺自己有了下一個目標,那就是賺錢,有自己比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豐富的知識,去賺取財富,那不隻是時間問題嗎。他要做大唐朝的比爾蓋茨,做大唐的首富(當然,前提是,要把皇帝本人摒除在外,因為整個唐王朝都是皇上的,也就是說,你的也是他的,他的卻不是你的,那樣的話,不管你有多少財富,他都會比你更多一些。)
現在他不過是領一個驛丞所應該得到的一點點俸祿,但他並不會因此氣餒。這是一個創造奇跡的時刻。這樣的奇跡就等著他這樣一個從未來穿越過來的人創造。
一會兒,飛花哭腫了臉地出來了,這一走散,她就永遠失去了兩個最親的人,這怎不讓她傷心。自己連最後一麵也沒有見到,而且自己母親還是因為想念自己過度而離開她。她出來看到阮剛,她應該非常恨這個男人才對,但自己就是恨不起來。是他導致了自己和父母陰陽相隔,但也是他和自己相處了十年歲月。
阮剛看飛花從裏間出來就一直看著自己,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自己對不起飛花。
“阮剛,雖然我母親的死跟你有一定的關係,但總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在先,我說過我不會再追究你的責任。我征詢過飛花的意見,你要願意和解就留下來一起吃飯,你要還放不下心裏這個死結……”
“我說過了,我已經不再懷有過去的仇恨了。我不能讓仇恨左右我一輩子。”
“那好吧,你要願意就留下了一起吃飯,不管怎樣,你也把飛花拉扯這麼大了,我也得替飛花謝謝你,要是被別的什麼人撿去了,我還不知道飛花會成為什麼樣子呢,雖然你以想要報複我們為目的綁走飛花的,但她的確並沒有受到傷害。你如果還需要什麼的話,我會安排一點事情給你做,安度你的晚年吧。也算是我彌補我父親給你造成的傷害,隻是聽我妹妹說,你常酗酒,我希望你能戒掉。”
“我喝酒是因為我有仇恨,現在既然再沒有恨,酒對我而言就失去了滋味。”
“那就這麼定了!小山,叫他們開膳!”小山是專門服侍他的一個小仆人,聽到吩咐後,小山馬上跑到後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