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景六年末,元藍侯的實力被連根拔除,而讓金亞天捉回來的幾個少年,也終於開了口。沒有嚴刑逼供,隻是替他們一家一戶地找回了爹娘。
金亞天對他們說:“抱歉,要是那時早發現九轉殿上的古怪,就不會害你們受那麼多苦。”
這些還年幼的孩子,終於哭出聲來。他們都是七八歲時被拐來的,已經有了記憶和自我的見解。日夜生不如死的折磨和恫嚇,讓他們屈服,埋沒了一切。
如今,他們終於可以回到父母身邊,過一個正常孩子應該有的生活。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他們積極地提供著關於拭劍閣和閻王門的一切,這也幫助金亞天在短期內,牽起了這個龐大得幾乎讓南晉崩潰的組織。
戰場的情況,一天比一天順利,但是順景帝的身子,卻一天天衰弱下去。
三十出頭的男子,竟變得如同古稀老人一般的虛弱。金亞天看著床榻上不住咳嗽的順景帝,心中不禁有著疑問:這究竟是怎麼了?
“亞天,好久沒來了,要不是朕發金牌急招,怕是你也不會現身吧?”順景帝說了兩句話,又繼續咳嗽起來。
金亞天忙上去順著他的背,卻發現他用來捂嘴的帕子上,竟有著絲絲血痕。
“皇兄,您一向健壯,怎麼會這樣?”金亞天問道,他同金亞風一同長大,再清楚不過。他私下裏問過禦醫,他們悄悄地說,金亞風體內,潛著一種不知名的慢性毒素,但不知是什麼時候中下的。
“嗬,怎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真的要來,朕有什麼辦法?”順景帝有些詭異地笑著,臉色顯得更加慘白。
“知道嗎亞天,我從小就恨你。”此言一出,讓金亞天心驚。
“陛下……”
“讓我把話說完。亞天,我時日無多,不過終於可以一吐為快。你一直比我優秀,謀略,處事,人脈,甚至騎射武功,父皇心中的繼承人,一直都是你。
更何況,他是那麼的愛紫妃,愛到母後都無法容下她,害死她以後還要把你放到身邊養著,為自己在父皇麵前增加籌碼。
母後一直說,要我對你好,因為我對你好,父皇就會對我好。後宮裏,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光明正大,隻有台麵下的妥協。所以,我被迫著,去哪裏都要帶著你這個傻愣的家夥。”
說到這裏,順景帝不禁笑了起來,笑聲中夾著呼吸不問的咳嗽,也夾著血絲。
“亞天,你恨我嗎?恨我搶走的你的皇位,恨我搶走了蘭月,再利用她來要挾你?”
金亞天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心中竟聚集不起一絲仇恨。
即使是假裝的,那也是段永生難忘的快樂時光。如果沒有金亞風,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現在。
“風哥,別這樣說。我們是兄弟不是嗎?”
“嗬嗬,好久沒聽到這個詞了。亞天,我這輩子,是用來還欠蘭月兒的債了,但是你不用。相信我,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蘭月了,她想要的東西,怕是我們兄弟都給不起。”
順景帝看著金亞天,目光澄澈得如同少年時光。
“不要再虛耗一生了,南晉也好,蘭月也好,他們都有自己的路,無論你怎麼努力,已是無力回天。珍惜你眼前的人吧!”
從順景帝那裏出來,小太子金耀掙脫了宮女的手,跑了過來,小臉被風雪凍得紅撲撲的,好像在外麵已經等了很久。
“皇叔!”他興奮地叫著,照例跑到金亞天跟前,抱住他的腿。
“小耀長這麼高了,皇叔都要不認識了。”金亞天也像往常一樣將他高高舉起,讓他高興得咯咯直笑。
“還不是因為皇叔好久沒來看小耀!皇叔到花園去吧,母後溫著茶等著呢!”
蘭月……金亞天目光一沉,說:“皇叔今天還有事,改天吧!”
“有什麼事,先放一放吧!”甜美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雪地裏立著的,正是蘭月。她似乎精心打扮了一番,容光煥發,美麗奪目。
“還是,徵王爺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了?”
金亞天歎了口氣:“走吧。”抱著小太子,跟上那曼妙的身影。
幽香的花茶,衝了二道,在暖壺裏溫著,纖手親自為他滿上,喝下,唇齒留香。
“帶太子下去吧,天寒地凍的,當心著涼。”皇後說著,小太子卻不怎麼情願。
“母後,就讓我多待會吧,皇叔好不容易才來一次。”
“小耀聽話,不然我就改稱你太子殿下。”金亞天勸道,那孩子才不情不願地跟著其它宮女太監回去了。
“風哥的身子一日差過一日,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金亞天就這麼突然地問,纖手倒茶的動作一滯,但是表情卻沒有太大變化。
“我哪曉得,禦醫來看過幾次,也查不出病因。”她長睫垂下,臉上愁雲密布。“耀兒還小,二王子煬最近也出來了,皇上派了好幾個老太傅教他。我們母子無依無靠的,不知道明天這太子,還是不是耀兒。”
金亞天將第二杯茶飲下,用輕鬆的語調說:“其實不作太子,不也挺好,耀兒不用擔那麼重的責任,你也可以少操點心。”
皇後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接著滿上了第三杯。
“天哥,你是不是想說什麼?”輕輕的一問,直擊要害。
金亞天捏了捏杯子,歎了口氣:“算了,不說也罷。”再次將那茶喝完,皇後卻不再給他倒了。
“天哥,你我之間,有什麼話不可以說的?”皇後換上了最純真的笑,直直地看著這個從小就寵著她的男子。
“蘭月兒,你知不知道,其實皇兄很愛你,他看你,比他的生命還重要。”金亞天就這樣隱晦地說著,但是皇後聽懂了。
“天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經對我做過什麼。”冰涼的話,竟透著與她纖弱的外表完全不相稱的恨意。
金亞天感到膽寒,皇兄那張蒼白的臉又浮現在他腦海:“即使他曾經對不住你,但他一定悔過了。”
取過茶壺,給皇後也倒上一杯茶,但是她動也不動。
“蘭月兒,皇兄外表灑脫自在,實際上是多麼精明謹慎的一個人,你我都曉得。除非是他自己願意,是沒人能對他下毒的。”
皇後一驚,身前的茶杯都打翻了,茶水四溢,但是沒有人去理睬。
她看入了金亞天的眼,決絕地說:“天哥,他對我的拋棄,對我的傷害,不是做什麼就能補償得來的。夏祭那日你來救我,我就知道這世上隻有你才是我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她抓住了金亞天的手,柔嫩的手堅定地抓握著他:“天哥,我願與你共享天下,當你的皇後,答應我,不要離開我,永遠守著我好嗎?”
這樣的you惑,這樣的承諾,要是換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隻為換紅顏一笑,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蘭月,這承諾太重,我給不起。”他抽回了手,“抱歉,我累了。”
“天哥,你不打算再幫我們母子了嗎?小耀那麼小,朝中的局勢也不定,你這樣收手,我們怎麼辦?”皇後望著他,眼中幾乎要滲出淚水。
“放心,我不會收手的。我會護著小耀登上帝位,”金亞天起身,身影已很是疲憊:“如果你就此滿意,再好不過。”
踏雪離開,淺淺的腳印立即被雪覆蓋。
秀眉在他身後一擰,貝齒咬住了紅唇,看來必須提早行動了。
出了皇宮,不知為什麼不想回府,就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著,鬼使神差地,來到了冷府之前。
那扇黑漆的大門緊閉著,就這樣站在門口,握著那門環,不知該不該扣下去。
一個他不怎麼想聽到的聲音響起。
“你來幹什麼?”冷鬆提著幾個紙包,不知包的是什麼。
沒有再和他頂撞,金亞天就愣愣的站在那裏,像是做錯了事,賭氣離家出走,後悔了,自己回來,又不敢進門的孩子。
冷鬆也不理會他,上前扣了門環:“老頭子,開門!”
門開了,一個金亞天沒有見過的中年婦人開了門,長了一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見了金亞天,有些驚訝:“您怎麼……這位是姑爺吧?外邊風雪大,快進來吧!”
金亞天有種感覺,這婦人,他曾經見過。但見冷鬆很不高興地上前進了門:“我這大少爺都沒發話,你做什麼主?管家老頭子呢?怎麼叫你來開門?”
“他有些事情,我便出來了。”那婦人笑道,輕輕地拂去冷鬆身上的殘雪,動作輕柔而自然。
冷鬆進了門,便叫道:“關門。”
“可是……”那婦人看了一眼金亞天,有些猶豫。看著冷鬆,眼中有了懇求的神色。
冷鬆一撫前額,說了句:“可惡的小白臉真是老少通殺!”就直直的走了進去。
“進來吧!”那婦人笑道。
關上門後,金亞天四處看了看,冷府如昔,不過遣散了下人,隻有他們幾個。他躬身行禮道:“嶽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