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歇的時候,彼此糾纏的樹葉總算也分開了來,許言輕從沈鉞懷裏把頭探出來,又深又急的重重吸了一口氣,兩秒後又軟綿綿的倒回去。
鼻息間全是另一個人身上的味道,許言輕不大自然地撇開了視線,掩飾似的抬了下腿,結果剛剛一動又被突然襲來的酸痛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委委屈屈的不動了。
她渾身跟散了架似的,疼,像是連骨頭都被人打碎了然後重新拚在一起,勉強才能看出個人形。
沈鉞眼睛裏透出點抱歉,手繞到身後給許言輕肉腰、許言輕一開始還有點不自然,兩秒後飛快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坦然的躺下去被人伺候。
他做的孽,理應由他來解決。許言輕這麼想著,身上薄汗漸漸褪下去,涼風一吹隱隱覺得冷,於是往沈鉞懷裏又拱了拱,拱的沈鉞沒脾氣,扯開自己的衣襟任由許言輕把自己冰冰涼的手伸進來。
許言輕存了壞心眼兒,故意用自己冰涼的指尖往沈鉞身上貼,想看他被冷得一激靈的畫麵,誰想沈鉞格外能忍,被她用手指在背上一寸寸的掠過也能麵不改色,隻在她動作著實過分的時候沒甚力度的瞪她一眼,看不出絲毫威脅的意味,倒更像是縱容。
許言輕因此愈發得寸進尺,臉上裝著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手卻一點都不老實。
沈鉞見她死不悔改,心裏也有些無奈,輕飄飄的看她一眼,索性專心做自己的事。
許言輕走了一天,本來就累,剛剛又被折騰了許久,小腿酸得不行,落地時甚至控製不住的發抖。許言輕後知後覺的臉熱,不好意思再看沈鉞,隻好繼續靠在他身後作亂來轉移注意力,結果被沈鉞不輕不重的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用眼神威脅她老實點兒。
許言輕愣住了,兩秒後滿眼不可置信的朝沈鉞看過去,眼睛瞪得又圓又大,裏麵盛滿了指責:“你還打我?”
她手指顫顫巍巍的指向沈鉞,見沈鉞並不接她的戲也不意外,扁了下嘴繼續道:“過分了吧?提起褲子不認人啊你!”
她心情好,仗著沈鉞不跟她計較就開始胡攪蠻纏,說著說著還用手抹了一下眼尾處並不存在的眼淚,眼睛裏含著輕輕淺淺的笑意。
沈鉞一開始全當她是空氣,眼見她話越說越偏終於忍不住用手捏了下許言輕的臉,揪著她臉側的軟肉往外,又不舍得用力,很快就把手收了回來。
他這個懲罰雷聲大雨點小,許言輕樂嗬嗬的根本沒受任何教訓,於是換上一副得意的表情向沈鉞挑釁。
沈鉞打又不舍得,嘴皮子也不利索,隻能認命的被許言輕這麼欺負,然後一臉無奈的俯身把許言輕打橫抱起來。
許言輕猝不及防騰空,被嚇了一跳,小人得誌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換下去就下意識摟緊了沈鉞的脖子,虛張聲勢的問他幹嘛。
沈鉞看她一眼,語氣再自然不過:“你不是腿酸嗎?”
“我……”許言輕本能張了張嘴意圖反駁,結果剛冒出一個音兒就因為沈鉞突然垂首落下的一吻消了聲,眼珠子轉來轉去,嘴裏支支吾吾的不曉得嘀咕了兩句什麼,然後閉上嘴安生了。
她摟著沈鉞的脖子,眼睛偷偷從他的下頜線一路瞄到後頸,又順著沒有係緊的衣領一路瞄到了他的後背,然後看見了幾道自己用手撓出來的印子。
許言輕:“……”
她咳了一聲,默默的移開了視線,想了兩秒,又把手縮回來替沈鉞整了整衣領,確定什麼都看不見後才重新把手繞到沈鉞頸間圈好。
沈鉞不知道她在幹什麼,但也沒管她,隻在許言輕把臉往他頸間一埋,然後吹氣搗亂的時候僵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看向許言輕。
她隻露出來一個頭頂,長發剛剛被弄亂了,索性就這麼散下來直接披在肩上,沈鉞看不見她的表情,於是微微挑了下眉,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
許言輕動作一頓,識時務的不動了。
沈鉞這才滿意的抬腳繼續往前走,唇角若有似無的向上揚起一抹弧度。
許言輕太累了,往沈鉞肩窩裏一趴很快就有睡意不依不饒,她抵抗了兩秒,終於沒能擋住濃濃的睡意,腦袋一沉,歪在沈鉞身上睡著了。
她一向睡得安穩,這次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太累了的緣故,竟然難得的做起夢來。夢裏腦筋不太清醒,許言輕昏昏沉沉的在原地轉了兩個圈才看見一道穿著白大褂的人影朝她走過來,然後用手掀起她的眼皮往裏看了看。
白大褂拿了個手電筒,強烈的光線直射過來刺的她眼睛生疼,下意識把眼珠子往旁邊轉了兩圈試圖躲開那道光線。卻不曉得麵前的白大褂不曉得為什麼突然激動起來,嘴巴張張合合的喊了句什麼——許言輕沒有聽清,但猜測對方音量應該不低,因為很快就有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朝她跑了過來,且無一例外的全都穿著白大褂。
“哇……”許言輕心大的無聲感歎了一句,視線跟看小白鼠似的從這群人身上一一掃過。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夢,於是被一群人圍觀也不覺得別扭,拚命睜了睜眼,好奇的朝這群人看過去,想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夢,隻可惜還沒等她想清楚,這些原本井然有序的小白鼠就跟受了什麼刺激似的突然慌亂起來,整個場麵亂成一鍋粥,白大褂們各個都在鍋台上的螞蟻一樣。
許言輕心裏微微詫異的“啊”了一聲,眼睛依然半睜著試圖搞清楚是什麼讓這群人如此慌亂,然而她眼皮越來越沉,即使她拚了命的想要把眼睛睜大,眼皮卻還是以一種不容置喙的強勢落了下來。
黑暗襲來的前一秒,許言輕意識又一次不受控製的被抽離,渾身跟被車輪碾過一樣的疼,疼得她忍不住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嚶嚀。
停滯的空氣又一次重新流通,剛下過雨的新鮮泥土香不依不饒的往她鼻子裏鑽,許言輕在一聲短暫的嚶嚀聲後漸漸清醒過來,眼皮卻還是昏昏沉沉的耷拉著睜不開。
恍惚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許言輕下意識想應聲,耳朵卻隱隱約約捕捉到了兩道完全不同的聲音,叫出來的名字也不一樣,於是原本預備應聲的許言輕愣住,糾結著不知道該應哪邊。
她就像站在一條分岔路口,兩邊都是茫茫大霧,看不清前路。
她有些為難的“唔”了一聲,愣愣的站在原地沒有動靜。然後她聽見其中一條路上的聲音不知道為何更響亮了些,於是她腳不受控的朝那邊走了兩步,即將跨出第三步的時候,卻不知道為何突然停住了。
她愣了愣,轉身朝另外一條路看過去。
另外一條路上仍舊籠著蒼茫大霧,她眼睛為霧氣熏濕,本能的抬手揉了兩下,而隨著她的動作,視線中漸漸顯出一道人影。
她手還搭在眼皮上沒有放下來,視野中那人的身影也看不真切,隱約隻能看出那人應該很高,風自他背後吹過,吹著他的頭發向前飄來。
許言輕看愣了,不由自主地把手放了下來,然後看見散在那人眼前的亂發中飛速掠過一抹不甚明顯的紅。
茫茫的大霧便在那一刻散開,許言輕心頭一震,眼前不受控的浮現出一張臉,冷淡的眉,微微泛紅的眼尾,輕薄的唇。許言輕心髒跳得又急又快,抬眸時看見麵前那始終看不清臉的男人在此時也露出了真麵目,跟她腦海中剛剛浮現的那道影子一模一樣。
她嘴唇輕啟,無意識的喃喃出那人的名字:“沈鉞……”
恍然大霧散盡的清晨,陽光穿透雲層直白的灑下來,空氣中彌漫著雨後的清爽鮮香,許言輕在這樣的氛圍中覺得每一個毛孔都舒服的張開,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轉了兩圈,終於睜開束縛見到了太陽。
許言輕一睜眼就見到自己床頭圍了三個人,每個都憂心忡忡的看著她,嚇了一跳的同時瞬間想起了之前在網上看過的一張名為“你醒了”的表情包,一時不知道該驚悚還是該笑。
她沒好氣的看了這三個人幾眼,手撐著床板想要先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臂軟綿綿的使不上半分力氣,於是睡著之前的記憶後知後覺的回籠,許言輕臉上驀然一紅,佯裝凶狠的瞪了沈鉞一眼。
她害怕讓子泱這個未成年看出點什麼,不好意思的把身體往被子裏藏了藏。
但不曉得為什麼,她每動一下都覺得萬分艱難,連往被子裏縮的動作都做得像是癱瘓在床的病人,於是許言輕忍不住在心裏罵了沈鉞一句“禽/獸”,瞧她仍舊擰著眉頭站在原地,沒有絲毫要上前來搭把手的意圖,頓時更生氣了,努了努嘴叫沈鉞道:“你就那麼站著啊!”
話一出口許言輕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不成樣子,她老臉一紅,甚至都不敢去看葉潽的表情,隻覺得她現在這副被蹂躪糟蹋了的柔弱樣子,隻怕任誰看了都知道她跟沈鉞做了什麼,偏偏沈鉞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啥都不幹,就隻會一臉苦大仇深的望著她看。
許言輕手指總算能動了,費勁兒的抬高了衝沈鉞勾了勾,後者才像突然回過神來似的,一言不發的從旁邊的桌子上倒了杯水,然後扶著她從床上坐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喂她喝了一杯水。
許言輕跟半年沒喝過水似的,就著沈鉞的手喝了小半壺才停下來,然後舒服的在他肩上蹭了蹭,蹭完才想起來葉潽跟子泱都還在這兒呢,於是尷尬一笑,偏過頭用眼神譴責沈鉞:“你叫他們過來幹嘛?事後圍觀嗎?讓他們都好好看看你有多禽/獸嘛!”
她眼珠子轉得飛快,臉上表情同樣十分活潑,隻是沒等到沈鉞出聲,倒是一旁的葉潽先意味深長的看了她幾眼,然後道:“別使眼色了,我們都知道了。”
許言輕:“……”
行!這日子我看是過不下去了!她羞恥的不得了,聞言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牙齒一次磕到唇瓣:“是嗎……”
她幹笑,還沒來得及想出來該說點什麼把這一章掀過去就聽葉潽道:“你睡了三天了,你知道嗎?”
“哈哈,是嗎?我都睡了三……”許言輕習慣性打哈哈,順著葉潽的話往下接了半句才猛地反應過來,臉上表情頓時僵住了,尾音也瞬時變了個調,高昂的上揚著表示懷疑:“三天?”
她滿眼震驚,說話時本能的看向沈鉞求證,卻見沈鉞點了下頭。
“怎麼會……”許言輕還是不敢相信,喃喃自語道:“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以為我隻是做了個夢,我夢見一群穿白大……”
話說到一半兒猛然反應過來,許言輕愣怔著眨了兩下眼,意識到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是穿書實驗的科學家,所以她剛剛根本不是睡著了,而是又一次被那些科學家們想辦法帶回了現代。
想通這一點的許言輕整個人都僵住了,心髒跳得飛快。
她記得上次自己返回現代時還隻是以一個魂體的狀態,然而這一次她的靈魂已經能進入她原本的身體裏了,她甚至在自己原來的身體裏短暫的清醒過兩秒,隻不過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又回到了這裏……而這意味著下一次,當她下一次又被科學家們召回現世的時候,她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想到這裏許言輕有一瞬間的慌亂,掙紮著仰頭去看沈鉞,直到藏在被子底下的手被沈鉞找到,又將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插入她的指縫,她那顆忐忑不安的心髒才算安穩下來,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沈鉞的手。
子泱在一旁嚷嚷:“穿白色衣服的人?白無常嗎?你剛剛見到白無常了?那你豈不是差點就死掉了?”
子泱一驚一乍,語氣焦急的不行,湊上來要看她身上有沒有傷,被沈鉞一個眼神製止了,隻好不情願的停在原地,嘴上卻還在安慰許言輕不要害怕。
“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回去,然後把你的身體搶回來的!”
子泱發誓,許言輕笑了一聲沒有解釋,捏著沈鉞的手卻更加用力。
她仰頭看向沈鉞,在後者眼裏看到了一片深沉的黑——她雖然從來沒主動向沈鉞暴露過自己的身份,卻也沒刻意隱藏,所以失憶前的沈鉞一直都對她的來曆有隱約的猜錯,至於這個失憶後的沈鉞……
雖然他沒有從前那些記憶,但許言輕覺得他多少也能猜出來一些——沈鉞眼皮垂下來,遮住了眼睛裏洶湧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