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獨搖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渾身都要散了。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還是黑得,昏沉沉的天幕矮下來,遮去了大部分的光線,她試探性的抬了下手,覺得自己的身體僵硬的不成樣子。
被子之前放在院子裏曬了一天,陽光的味道還沒有完全散去,風獨搖強撐著從床上坐起來,幾乎能聽見骨骼打架的聲音。
她最近倒是不經常感受到不曉得從哪裏傳來的電擊一般的劇痛了,但身體越來越難以控製,每次一覺醒來時都覺得身體像是牽線的木偶,動一下都萬分艱難。
月光溫吞的順著窗縫擠/進來,風獨搖已經習慣了這具時不時就要罷工的身體,因此毫不意外的繼續坐著,等到身體緩過來之後才轉了下生硬的脖子,然後把腿從床上放下來。
晚風俏皮又不失溫柔,風獨搖並不好奇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隻是望著地麵沉默了好一會兒,心想這具身體大概撐不到許言輕從那個鬼地方回來了。
她近來越發覺得力不從心,而這感覺並非來源於她,而是這具身體……
許言輕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可許言輕還沒有回來。
……
許言輕也想回去。
片刻前她還在心裏吐槽沈鉞看她的表情一臉苦大仇深,萬萬沒想到沒兩秒她自己也換上了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看上去甚至比沈鉞還要過分。
他倆跟比著賽似的看誰更愁得慌,葉潽目光饒有興致的從這兩人身上依次掃過,表情打趣的的挑了下眉。
“你倆這是幹嘛呢?”葉潽“噗嗤”一笑,然後把目光從他倆身上收回來,落地時卻沉了下來,嘴裏嘀咕著不曉得念叨了句什麼,轉身往門外走去。
許言輕一點都不好奇,她眼皮耷拉著,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精神不濟,抬眸時對上沈鉞的眼神,心裏更憋屈了。
我好不容易才跟沈鉞和好……許言輕在心裏想,結果還沒過上兩天好日子呢居然就要被強行召回原世界了……那我不得虧死???
她心裏翻江倒海,被藏起來的手指不經意間動了兩下,迅速被另一雙手察覺到,然後將活動了一個指關節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許言輕:“……”
手被捏緊的刹那許言輕愈發覺得虧了,然後她抬眸看向沈鉞,目光堅定的表達出一個意思:“我絕對不會就這麼離開的!”
然而世事無常,她眼神有多堅定,行動上就有多無能為力,於是那之後她在睡夢中更加頻繁的回到現世——一開始她隻能躺在試驗台上一動不動,後來她甚至能發出一道短促的聲響,直到某一天重新在自己原本的身體中醒來時,她甚至能聽到實驗室裏各項機器運轉的聲音。
表針滴答滴答走得從容不迫,許言輕神智從未如此清醒過,轉頭時甚至能看清現在是幾點幾分——“下午六點十五,”她輕聲呢喃,說話的聲音第一時間就驚動了背對著她不知道在研究些什麼的科學家,聞聲震驚的手中的筆都掉了,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然而對方沒有任何要撿的心情,一臉興奮難抑的朝床邊撲了過來,臉停在她的正上方,五官因為開心而盡數擠在了一起:“許小姐?許小姐?能聽見我的聲音嗎?看得見這是幾嗎?”
他說著用手指比劃了一個數字出來,許言輕被他吵得不行,不耐煩的把頭偏向旁邊,又心累的閉了閉眼。
那人毫不氣餒,見狀又幾步換了個方向,停在床的另一側:“許小姐?您現在能說話嗎?能回答我的問題嗎?或者說不出話,您用點頭搖頭來代替也可以。”
他像一隻聒噪的蟬,許言輕心裏想著我就算能說話也不會理你,卻還是不由自主的開口了。
年輕的實驗室記錄員都快高興瘋了——為了在係統沒有插手的情況下把這位實驗參與者從異世界帶回來,他們實驗室已經努力了很久了,隻不過效果一直都不是很喜人,如今這人不僅有了生命體征,還能動能說話,簡直是人類科研史上的一次巨大進步!
所以他興奮難抑的把耳朵湊了過去,想聽聽這位參與者說了什麼,卻發現是完全無關的內容:“他該回來了。”
“誰?”科研人員一頭霧水,轉身朝自己身後看了一眼。
實驗室的門沒有關嚴,恰巧在他滿是疑惑的把視線又轉回來的時候,那道未被關嚴的門在他身後“嘭”的一聲重重合上了。
年輕的科研人員被嚇了一跳,後背緊跟著攀上一層密密麻麻的涼意,想到他們的穿書項目是一本玄幻小說,天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幹不淨的東西跟著他們的實驗員一起被召回來……他遲疑兩秒,手伸進白大褂的口袋,捏緊了出門前老媽放在他身上的平安符,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轉身過去。
身後空蕩蕩的,除了實驗設備及儀器外並沒有任何東西,他悄悄鬆了口氣,心裏卻還是有點疑神疑鬼,一步三回頭的重新朝床上的人走過去,然後就見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又一次睡了過去。
“許小姐?”他不死心的又叫了一聲,沒得到回應後忍不住又上手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床上的人卻始終沒有動靜,年輕的科研人員於是歎了口氣,不得不接受現實:“行吧,看來她又回去了。”
他邊說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筆和一份實驗記錄,在“第二十八次召回實驗”一欄後麵打了一個叉。
另一邊許言輕醒來時並沒有第一時間看見自己想見的那個人——她躺著沒空,讓自己飄蕩的靈魂回到身體裏,等到混亂的思緒漸漸被理清才從床上坐了起來,低頭找自己的鞋。
窗外照舊是個豔陽天,許言輕出門後先拐去了沈鉞房間,卻沒見到他人,想了一會兒,又拐去了葉潽房間,誰想葉潽屋裏也沒有人——“奇怪……”她嘀咕一聲,眼珠子一轉正要去找子泱,就見子泱已經慢條斯理的朝她走了過來。
“子泱!”許言輕眼睛一亮,拔高了聲音跟子泱打招呼。
子泱原本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見這聲響後下意識朝她看了過來,臉上後知後覺的一疼,就見許言輕已經把掐他臉的手收了回去,然後笑嗬嗬道:“你去哪兒了?”
他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許言輕跟完成任務似的又飛快換了話題:“沈鉞呢?你見他了嗎?他是不是又去找離開的出口了?”
一連三個問題跟連珠炮一般,子泱頗不高興的扁了下嘴,但還是側身朝某一個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在前院呢。”
頓了兩秒,又補充道:“跟葉潽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言輕總覺得子泱後加進來的這句話意味深長……她狐疑的看了子泱一眼,見他臉上確實沒什麼表情後便又伸手在他臉上掐了兩把,道:“我去找他們,你要一起嗎?”
說起來這個子泱更不開心了!
他氣呼呼的“哼”了一聲,矜持的抬高了下巴說不去:“我就是剛被他倆趕出來的。”
子泱說。
“噢。”許言輕聞言點點頭,也不強求,低聲叮囑了子泱兩句便朝那兩人在的方向走去。
遠遠的就能看見那兩人麵對麵站著,恍若對峙,臉上都沒什麼表情,嚴肅的有些可怕。許言輕心裏一驚,不知道在她昏睡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於是急急向前走了兩步,好不容易走到兩人跟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見沈鉞的聲音適時響起:“我找到出口了。”
許言輕心頭一喜,興奮的看著沈鉞,忍不住牽著他的手腕晃了兩下:“那還等什麼,咱們快出去啊?再不出去我就出不去了!”
她眼睛都亮了,卻見沈鉞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眼睛隻直勾勾的盯著葉潽。
許言輕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兒。
她遲鈍的張了張嘴,視線在對峙的兩人中間掃過,喉嚨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卡住了,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良久,終於還是葉潽率先打破了僵局:“既然找到出口了,那就離開啊……”她說著衝許言輕擠了下眼,然後毫不留戀的背過身去,一邊往反方向走一邊抬高了手跟他們揮了幾下。
是告別的姿態。
許言輕雀躍的心髒在那一刻沉下來。她一言不發的看向沈鉞,然後就見沈鉞也朝她看了過來,眼睛裏沉甸甸的寫滿了她看不懂的情緒。
許言輕懶得去猜,索性直白道:“離開的方法,跟葉潽有關?”
沈鉞也很直白,一秒都沒猶豫的點了下頭。
許言輕沉默,兩秒後又問:“會死人嗎?”
沈鉞都不知道該誇她聰明還是什麼——她一共問了兩個問題,每個都問到了點子上,礙於此,他回話之前遲疑了兩秒,待回過神來正要開口,卻見許言輕已經把頭垂了下去:“算了,我不想聽了。”
許言輕說著就要離開,然而還未有任何動作下巴便又被一隻手不容置疑的捏著抬高,然後毫無遮掩的望進沈鉞的眼睛裏。
沈鉞點了下頭,說話時聲音沒有片刻的猶豫,他說會。
——“會死人嗎?”
——“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幾天日夜不分作息混亂的緣故,正兒八經到了睡覺的時候,許言輕反而睡不著了,她睜著眼睛在床上打了兩個滾兒,奈何越滾越精神,終於忍不住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躡手躡腳的下了床。
沈鉞和子泱睡一個屋,許言輕鬼鬼祟祟的把門推開一條縫,露出一隻眼睛觀察屋裏的動靜,月光順著被她推開的門縫擠/進去,許言輕眯了下眼,正艱難的尋找著床的位置就見夜色中一道視線猛然向自己飛了過來。
隔著幾米的距離許言輕都覺得自己後背猛地一涼,下意識往回縮了下脖子,好險才控製住沒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借著月色鬼鬼祟祟的朝屋裏的沈鉞揮了下手,示意他跟自己出來。
沈鉞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輕手輕腳的從床上翻下來,過程中甚至絲毫沒有驚動睡得正香的子泱。
許言輕都不知道該教訓睡得跟頭死豬一樣的子泱,還是該誇獎沈鉞身輕如燕……總而言之,她趕在沈鉞出門之前整理好了臉上的表情,然後往旁邊挪了挪給沈鉞騰出門後的空間。
沈鉞看了眼天色,出來順手把外衣披在了許言輕肩上,然後若無其事的看她一眼,問她大半夜的不睡覺又出來幹什麼。
許言輕攏著沈鉞的外袍把脖子往裏縮了縮,再把頭探出來時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我睡不著。”
她說,邊說便看沈鉞的表情,發現他什麼反應都沒有後又咧開嘴衝他露出了一個傻笑。
一排整齊的牙齒在夜色中白得幾乎發光,沈鉞看了她一眼,最終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隨即認命的抬手幫她把衣服裹上,以防夜裏受涼。
許言輕這個時候總是格外聽話,乖乖的伸直了手臂任由沈鉞擺弄,直到最後被他摟在懷裏抱了一下又鬆開。
微涼的銀色月光張牙舞爪的落在他倆身上,許言輕在沈鉞懷裏窩了一會兒,不知怎麼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困意。
“這可不行……”許言輕在心裏勸自己,拚命睜了睜眼保持清醒,不大情願的從沈鉞懷裏退了出來,退出來的前一秒又有些舍不得,於是趴在他胸前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才算過癮。
地麵上兩道纏在一起的影子又鬆開,其中一道扭扭捏捏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另外一道影子便動了兩下,然後深深吐出一口氣來。
蟲鳴鳥叫宛如被擰在一起的兩條長繩,明明不是同類卻偏偏配合的天衣無縫,高一點的那道影子做了個抬手的動作,手掌落在另一道影子的頭頂不動了。
無處不在的空氣卷著他們說話的聲音四下飄散,許言輕眉頭不由自主地皺在一起,聽見沈鉞的聲音在自己上方響起:“葉潽是我們離開這裏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