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日出江花紅勝火 第十九章 埋葬(待改)

季幽淋被困在古城已經第五天,完顏恥幾乎把所有的真氣都輸給了她,他自己如今隻剩下一口氣,季幽淋一點都不明白完顏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仿佛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跟隨自己的心意,隻要他這秒喜歡,哪怕是死他似乎都願意。

這算是性情中人吧?季幽淋想,也許他要比他們都要活的瀟灑,隻是這樣的瀟灑,未免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些,這樣真的值得嗎?

完顏恥躺在一塊空地上,樣子已是非常憔悴。卻仍然笑著:“現在我就算是想留也留不住你了,你還不走?”

季幽淋卻反而問他:“我走了你怎麼辦?”

“你還要擔心我?你在同情我?我完顏恥絕不需要別人同情。”

“不。我不是同情。隻是將心比心,你對我還算不錯,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而且你還把所有的真氣都傳給了我。”

完顏恥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老是告訴我,你是不是跟蒼雲國有關係。”

季幽淋也沉默了半晌,道:“有關係如何?沒有關係又如何?你這麼想知道我跟蒼雲有沒有關係,對你來說又有什麼重要的?”

完顏恥笑道:“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隻是好奇,蒼雲國的女皇早就死了,餘黨也都散了,為什麼四年之後又會出現‘你’。你說要救的人,又是誰?”

季幽淋想了想:“好,看在你是我師父的份上,我就全都告訴你。”

“哦?”

“我是蒼雲國現在的女皇,雖然我自己從來沒想過做女皇,從來沒想過匡扶蒼雲。因為我知道,不管我做什麼,別人都絕不會高看我一眼,因為我天生就注定是這種人。”

“何必要這麼說?”

“不是嗎?”季幽淋指了指自己臉上的胎記:“這塊胎記從我一出生就跟我到現在,所有的人都因為‘它’不喜歡我,討厭我,甚至看見我就要逃的遠遠的。”

完顏恥忽然大笑了起來:“那這麼說我也是一個天生就注定要等死的人,看來你我做師徒,果真是緣分。”

季幽淋歎了口氣:“你到底得了什麼樣的怪病?”

完顏恥的笑容停止了,他道:“我一生下來就心脈不全。”

“心脈不全?”

“恩,從小到大,我不能做劇烈的運動,更不能聯武功,不然就會死。”

季幽淋忽然道:“這就是你隻用暗器的原因?”

“是。”

“原來是這樣。這是一種很罕見的心髒病,患者通常活不過三十歲。”

“看來你知道這種病。”

季幽淋點點頭:“你娘一定也得了這種病?”

“不但我娘,還有我外公,我們一族人都患有這種病。”

季幽淋低下頭,眼眶已泛出紅光:“你不應該這麼快就放棄,把所有真氣都傳給我,也許這世界上會有神醫治好你。”

“如果有,我外公跟我娘就不會那麼早死了。”完顏恥說:“我娘當初是被完顏泓澈強暴所以才生下我的。他怕她會告訴別人,玷汙了他的名聲,所以將我們母子囚禁起來。我娘在之前一直在尋找名醫,最好自己鑽研醫術,最終都沒有結果。而完顏泓澈對我毫無父子親情,我對他更是恨之入骨。所以——如果你要走,我不阻攔,如果你好心,你還可以放走他的兩個兒子,隻有完顏泓澈……你必須把他留下。”

“你要囚困他到死,跟他同歸於盡?”

“是。”

“從前我覺得你很討厭,覺得你跟完顏泓澈一樣該死,可是現在覺得,你沒有那麼該死,我甚至已經不希望你死了。”

完顏恥沉默了許久,他這一生,從來沒有人為他感到可惜。現在他總算明白,人的一生當中若有這種一個人,當真是死而無憾,他笑道:“生死有命,人總會要死,我這一生已經夠了。”他撫著她右臉上的胎記:“其實你也不是那麼難看,你的人生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麼黑暗,走吧。這裏再過一個時辰,流沙又要開始了,到時候這裏將會被沙子填滿。”

季幽淋已不想在聽不下去,她打斷他的話道:“不,要走我們一起走。我絕不會丟下你。”

“丟下?”完顏恥笑了起來,淺淺的,淡淡的,他的笑仿佛是一縷陽光。現在,季幽淋覺得他還很好看:“我若想活下去,就絕對不會讓你丟下。走。”他說‘走’這個字的時候,已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不。我不走。”

“這一世,能遇見你這麼一個女人,我已覺得不錯。流沙快開始了,再不走你將要被埋在黃沙之下。所有的事其實都跟完顏泓澈的兩個兒子無關,你忍心讓他們也留下陪葬嗎?”

季幽淋沉默了,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已經不知道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了。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去,她坐在他身邊,久久之後,她忽然笑了起來,她對他說:“謝謝你,謝謝你的玄天令,謝謝你的真氣,謝謝你,真的。”她仿佛已經在心底做好的準備。

完顏恥也笑了起來,他望著她的背影笑的就像一個孩子。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音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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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又開始了,季幽淋拉走了完顏泓澈的兩個兒子,像完顏泓澈這樣的人,她實在想不到半點讓他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她原本是討厭殺人的,這根禽獸殺了他沒有區別,可是她卻感覺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她變了。

變得好陌生,她自己都好像不認識自己了一樣。

她問自己,這麼做真的對嗎?

她沒有答案,也找不到答案。

完顏泓澈的兩個兒子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曾做過這樣的事,他們從古城上來之後才知道這一切,他們悲憤,仇視季幽淋,痛恨她殺了他們的父親。

鬼狐狸趕來的時候,季幽淋已經崩潰。

她靜靜的站在那兒,就好像在等著別人來殺自己一樣。

他出手打退了完顏泓澈的兩個兒子,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仍然沒有一點反應。

一路之上,發覺季幽淋都低著頭,像是完全沒看到他一樣。

“在想什麼?”

久久之後,她才回答:“沒什麼。”

鬼狐狸現在已經後悔,因為他早已看出她滿腹心事。一個女人若在這種時候說‘沒想什麼’那麼就是說她在想很多事,很多她不願說的事。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音盡餘歡,今宵別夢寒。”季幽淋忽然輕輕的吟誦起這首詩,夕陽中,她的淚已經化作無處銀珠落入了黃沙之中,數不盡的情緒如同一杯醇厚的酒,飲不盡,酌不完。

鬼狐狸不在說話,他已不知該說些什麼。

季幽淋忽然問了起來:

“是不是一切都已注定?注定要死的人,就一定會死?”

“為什麼要這麼問?”

季幽淋搖了搖頭。

過了許久之後,她忽然道:“就到這吧。”

鬼狐狸忽然勒住馬繩道:“什麼?”

“你我之間走的路本來就不同,為什麼一定要同路?你回去吧,回去你該去的地方,而我也該回去了。”

夕陽落下之後,她策馬而去,最終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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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就算是毒功,你也肯學?”

“當然。但是是有條件的!”

完顏恥又大笑了起來:“哦?我倒想聽聽是什麼條件?”

季幽淋靈機一動道:“多給我點吃的東西。別看我瘦的有點嚇人,但是我吃的很多,就這兩個包子根本不夠我吃的。”我平常的時候最起碼要吃一碗半的大米飯才能飽。

完顏恥半開玩笑道:“果然是醜人多作怪。”

季幽淋卻不在乎,因為她知道,她要那些吃的,是為了給別人,給那三個可惡的人。

這三個可惡的人是誰呢?

季幽淋望了望完顏泓澈三父子,無奈的搖搖頭,“可憐的人,雖然你以前很可惡,但是現在也嚐到了苦頭。我實在不忍心讓你們在這座地下古城裏了此殘生。”

所以剩下的日子,完顏泓澈父子要比之前的日子舒服的多,最起碼他們每天都會有食物,每天都會有水。還是幹淨的食物,幹淨的水,他們已得回了不少尊嚴。但完顏泓澈卻並沒有感覺季幽淋,他從不感激任何人,他恢複了體力之後就破口大罵道:“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們,我完顏泓澈受此大辱,絕不會輕易作罷。”

季幽淋也氣了起來:

“那你還想怎樣?親手殺了你兒子?”

她的話音才剛落下,就被一口濕濕的黏黏的口水噴在臉上,鬧得她一陣惡心,惡心的幾乎想把整張臉摘下來放水裏衝刷幹淨後在貼回來,然後他就聽見完顏泓澈罵人的聲音:“我完顏家一門忠烈,我的兒子皆是我完顏家的驕傲,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他不過就是一個野種。”

“你……”季幽淋真想痛痛快快的給他兩巴掌,但她忍住了,她還算是個有禮教的女人,一個有離家的淑女絕不能隨隨便便就動手打人,尤其還是比自己年紀大的人:“你真是不可理喻,早知道我就不救你,讓你就這麼餓死算了。”說完她又把堵在完顏恥嘴上的布塞回來他的嘴裏:“我告訴你,你要是還想活命,就別給我瞎哼哼,要是我師父看出來什麼,鬼才會救你。”

她雖然告訴自己,自己是個淑女,但是她仍然無法保持自己的風度,仍然要發火。

她堵上他的嘴之後,就來到了他們平時休息的地方。

完顏恥還在閉目打坐,他每日打坐至少要用一個時辰,整整一個時辰,不會多也不會少。現在還不到一個時辰,所以季幽淋肯定他還不會醒。

他不醒。季幽淋就可以去尋找出口。

可是每次她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這次也不例外,她找不到,仿佛這座埋在黃沙之下的古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出口。

——鬼狐狸啊,鬼狐狸,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嘛。

正在心底問出這麼一句之後,就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她現在為什麼會想到鬼狐狸?

那隻臭狐狸有什麼好想的?

反正他就是喜歡美女,喜歡溫香軟玉,左擁右抱……而她呢?她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人,他又怎麼會想到她?

也許……

也許她現在正在某個地方快樂逍遙也說不定。

想到此處,她就又急又氣,恨不得親自給他搗亂,讓那些美女統統都遠離他,讓他這輩子都再也沒有女人愛。

可是她卻被困在這裏,哪裏也去不了。

“真是氣死人了。”她吼……

然後她就聽見了無數次自己聲音的循環。……氣死人了,氣死人了,氣死人了……

在空曠的地方,聽見自己的回音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因為這個聲音簡直回旋了無數遍之後才終於落了下來,才終於讓一切又恢複了安靜,這聲音就連季幽淋自己都覺得煩,都恨不得馬上讓它停止。

“什麼氣死人?你該不想震碎這裏,然後飛出去吧。”完顏恥從後麵走了過來,他被季幽淋的聲音震的不舒服,現在嗎,他隻覺得耳朵疼。

季幽淋回過頭就看見完顏恥,看見完顏恥就像看見仇人:“我要是真有那個本事,我早就用了。”

“是誰招你發這麼大的火?不是我吧,我把你捉到這裏已經四五天了,也沒見你這麼著急過。”

“著急?”季幽淋眨了眨眼:“我為什麼要著急?我在這裏待的這麼舒服,幹嘛要著急。天下間又那個人質像我這樣命好?”

“你如果真的這麼想,那麼你剛才說的氣死人了,又是什麼意思?”

“我……”季幽淋說不出口,但她卻想罵人:“甘你什麼事?我嗓子幹了,來練練嗓子不行嗎?”

“練嗓子?”完顏恥覺得這實在是本年最勉強的借口。“那你為什麼不幹脆唱首歌,還能給這裏增加點生氣。”

“你管我。”季幽淋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