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迷信筆仙
監舍裏的夜色總是提前降臨。
吃過晚飯,也不用“打坐”,電視沒什麼好看,一群人像往常一樣,很是無聊,金顏把幾個礙眼的先哄板下去了,擴大一下表麵空間,也散散悶熱的感覺。
整個號房亂哄哄的,如果忽略了被拘押的處境——事實上我們經常忽略,因為麻木而忽略——這裏跟建築工地的民工窩棚差不多,充滿了煙氣、汗味、腳臭和粗口,一切鮮活的靈性的東西,都默默無聞地迂腐下去,或變異得淺薄、糜爛。
奇怪的是,我從來沒在監獄中看到過蚊子,倒是曾經擔心過那樣的夏天怎麼過,後來蚊子都沒有來,老犯兒說:這裏陰氣太重,連蚊子都不敢來。實在是值得慶幸的事。
豹崽剛開了庭,因為被告太多,一整天都沒有審完,明天還得繼續,回來後豹崽的心情不太好,說檢察院咬得太狠,那幾個律師水平也臭,連案子的來龍去脈都倒騰不清,光會照本宣科,氣得他當庭就罵起來,被嚴重警告了一回。
晚上,滿心鬱悶的豹崽拉攏了樂樂和小不點、豐富,在鋪上紮成一堆,玩著一種類似筆仙的遊戲,沒有“比”,隻能因地製宜地用個紙板代替,幾個人越弄越虔誠,又問生死前程又問吉凶禍福的,玩得入巷。
金顏在門口鋪了涼席,穿個三角褲躺著抽煙,手裏把握著遙控器,以5秒鍾一個單位的速度,不厭其煩地掃描著節目,鋪底下探出幾個腦瓜,眼巴巴望著翻雲覆雨的屏幕,似乎期待,也似乎無所謂。
侯爺蹲在茅坑裏,愁眉苦臉地使著勁,一邊跟我們說:“那個陳述一定要搞好,壓軸戲啊。”
侯爺的起訴下來了,估計半個月左右就要開庭。
侯爺抱著必死的信心,決定到法庭上演講,宣傳自己的理想,侯爺挺能聊的,一拿筆就直眼兒,那些字字珠璣的句字說什麼也不往紙上蹦。侯爺說我憋得難受啊,你們幾個幫我寫吧,我去那個說的。
我說侯爺你其實什麼也不用寫,就帶一張嘴去,到法庭上一開口,錦繡文章嘩嘩往外流啊,自來水似的,還不把那些法官給淹死?
侯爺笑著晃蕩一下腦袋:“不行不行,咱在這白話行,到那裏就得有個稿兒,顯得正規不是?再說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講話,必須有水平,上檔次。最損也得拿個提綱上去啊,別到時候說得放煙花似的,光圖眼前熱鬧了,回頭一想沒內容。”
邱立說你放心吧,不就一提綱嘛,我們哥仨給你玩三陪的,一包到底,龐老帽兒的活我們都接,能不管自己兄弟?
侯爺笑道:“邱立呀,你在人家老外的公司裏也這麼講話?”
邱立說在那咱說外語,到這裏當然得說鳥語,好多年沒說過人話了。
侯爺很不滿意地拉起大褲衩,搖著頭說:“下半天工夫,沒拉出來,這兩天有點‘大便幹’。”侯爺一接起訴,多少也有些上火,表麵上倒看不出來,依舊談笑風生的。
金魚眼在地下叫到:“草,草!”我們一看,原來出來幾個沙灘女郎,在25寸的平麵裏,衝大夥“誇誇”扭屁股呢。
鋪底下也發出幾聲呻吟似的歡呼。
侯爺掉過臉,衝下麵下流地一腆肚子:“草,你們就沾這個歡!”說著,哈哈笑著跳上了鋪。
“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這句必須寫上,第一句就是它。”侯爺邊坐下邊說。
冬禾低頭記錄著。
侯爺開始白話自己的成長史,說自己怎樣經曆痛苦的童年,怎樣受到和人民的關懷教育,後來又怎樣發奮圖強,靠勤勞智慧在奔小康的光輝道路上越走越來勁兒。冬禾手忙腳亂了一通,終於跟不上溜了,無奈地望著口若懸河的侯爺。
“侯爺,你慢點不成?”我提醒他。
“這些你也不用記,你就給我寫一題目就行,就寫‘我的童年’、‘在人間’什麼的,我一看就知道該說什麼啦。”
邱立說:“後麵再寫個‘我的大學’。”
“沒,沒有啊,我沒上過大學。”侯爺誠懇地擺手。
後麵,侯爺扣緊“官逼民眾反了”的主題,又講了一通殺貪吝官的動機和過程,我們給他總結的思路,一是突出自己從小就樹立了為人民服務的理想,從小就痛恨貪吝官汙吏,並且心地善良、仗義執言、敢作敢為,整個就是一群眾利益代言人。
二是不厭其煩地刻畫那些貪吝嗇官汙吏飛揚跋扈、狼狽為奸的醜惡嘴臉,一定要讓人感歎這些狗雜種不殺不快!
“別忘了強調一下,我一年總有幾萬塊收入,在俺那塊低界,算富農了,我完全可以不管那些蛋事,我完全可以花點錢把那些狗喂成順毛驢,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這麼做呀,對父老鄉親的苦,我不能置之度外!”侯爺看一遍提綱,馬上慷慨地提了點建議。
我和邱立催促冬禾馬上加上,精華啊。
侯爺沉吟了一會,一拍大腿說:“行,先這麼著,我這幾天好好溫習 一下!”然後又問邱立:“唉,我說你那案子也該進檢了吧,多長時間啦?”
“十個多月了。”
“你也不跟他們說說,趕緊給你做鑒定啊,我看你裝的夠像,弄好了真能弄個精神病。”
邱立笑道:“這事能自己提嗎,精神病自己要求鑒定?一看就假啦!隻能家裏或律師申請……我老婆可不怎麼跟律師說的。”邱立突然有些煩躁。
那邊樂樂突然罵道:“操他媽的,什麼雞巴筆仙,三回了都咒我死!”說著就想把鋪上的道具給劃拉散。豹崽緊張地一把按住他:“別瞎弄啊,不玩了咱就規規矩矩把筆仙請回,要不,筆仙可跟咱沒完,這號裏要不鬧騰出幾條人命來都不算完。”
樂樂罵罵咧咧靠鋪角迷瞪起來,小不點和豐富還興致勃勃地要問筆仙桃花運的事,豹崽掃興地說:“不玩了,我把筆仙請回了。”然後鄭重其事地跪好,口中念念有詞,謝過大仙,請回了。
豹崽一臉肅穆,對眯著眼的樂樂說:“我看咱倆都懸了。”
樂樂一瞪眼:“玩玩還當真!?”
“特靈,我可知道。”豹崽很認真。
“我就是不信,這心裏也有點膩歪,以後不玩這個了。”樂樂懶洋洋地又把眼合上了。
侯爺小聲跟我們念叨:“樂樂脖子後麵有一痦子,是砍頭痦,將來肯定掉腦袋。”
我們看一眼樂樂,隻看見一張年輕空洞的臉,就都笑笑,沒怎麼往心裏去。
侯爺補充道:“官不殺民殺,民不殺天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