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受審
在某種程度上,侯爺是作為偶像被尊重的。我們研究過這個問題,覺得排除掉部分庸俗的“金錢外交 ”的因素,就算侯爺隻是一個窮如大臭的土豹子,在這個地方,在這個弱肉強食、獸性勃發的籠子裏。
侯爺的形像也不會被糟踐得麵目全非,大家還是會給他一個好位置。至少不會有人上趕著欺辱他,。
在狹小的牢房裏,一個人的案子性質就是他的出身,他的政治麵貌。
出身相同的人們,就要拚附件,比誰的關係厲害,誰的腰包鼓,誰的拳頭硬、牙口硬,誰的腦係廣闊油滑,比誰能把誰玩服了。
像我在以前的監獄中在遇到的“強奸”,以及這個號房裏那個花五的花什麼,案子就提不到台麵上來討論,別的降伏人的玩意又沒有,所以倒黴是必然的,被打倒再踏上一萬隻腳也活該,好就好在這裏找不到那麼多腳丫子,算便宜他們了。這就是遊戲規則,你服不服都是它。
走了鏈兒的小傑,還有即將走的侯爺,自我感覺都特好,往其他犯罪分子堆裏一呆,就有鶴立雞群的優越感,不過小傑楞把自己往“劫富濟貧”上拔高,多少都有些牽強,侯爺就不同了,走到哪都很坦蕩,紅堂堂一張臉,李玉和似的,看著就像英雄好漢。
沒有幾個人捧小傑,大概大夥心裏也都不服氣,流氓就流氓 了,打家劫舍還給自己戴高帽兒,楞充剛從水泊梁山下來的。可大夥都願意捧侯爺,說侯爺仗義、爽快。捧侯爺是一標杆,是一幌子,其實是憋著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場:我就是喜歡仗義人,就是喜歡爽快人。
所以裏麵的行事很講規矩,說話也講技巧,叫“懂楞份”。
在號子裏待跟在外麵待相當於兩種社會,大有不同不過真的學了不少東西,最初的棱角和理想已經麻木,反抗的力量隻在內心衝撞,卻被堅硬的胸膛阻擋住,仿佛自己的身體,已經變成雕塑,感覺很遲鈍了。玩笑,都是無關痛癢,談話,也會巧避機鋒。
我說這人在裏麵呆得太久了,到社會上還不都成人精啊?
侯爺說:“我看啊,監獄這狗地方,根本教育不好人,隻能把人往更壞裏帶。”
豹崽聽見了就笑著說:“侯爺你還真說對了,這壞蛋一進來啊,不懂的懂了,不會的會了,原來跑單兒的這回拉上團夥了,我可深有有體會!”
“等咱哥們出去了,好歹在社會上撿巴撿巴,就能湊一小分隊。”金魚眼興致勃勃地插話,沒有人接茬,隻樂樂在背後幹笑了一聲。
金魚眼不忍心掃自己的興,問:“小不點,豐富,將來跟我幹不?”
“能不幹嘛,隻要金哥你遠遠一打口哨,我立馬就到跟前!”豐富抻著細狗似的脖子,小木偶一般活靈活現地獻媚。我們哈嗬嘿嘿地笑起來,一片不和諧的歡聲。
“出去我就辦一公司,”金魚眼還來勁了:“我當董事長,豹崽總經理有富裕,樂樂,你就保衛科長!
邱立,財務總監,冬禾,市場部部長,陳威,文化部……就辦公室主任吧。喝,侯爺,差點把侯爺給忘了,你跟我一字並肩。回頭咱把大臭找回來給咱掌廚,吃不美就砸傻。逼的!”
侯爺推脫道:“我的牌你就甭打啦,過些日子就閻王爺 那應聘去啦!”
豐富著急地說:“金哥,我幹什麼呀?”
“……你?給我當司機兼按摩師。”
“司機兼秘書吧。”
“草,秘書肯定不用你……怎麼也得弄個模特亞姐什麼的呀。”金魚眼越說越像真的了。
邱立我們三個都不對他的冊封發表意見,紮一堆看起80年代的獲獎小說來,一邊感慨地回憶那個時候文學的興盛局麵,一邊暗暗發笑,有意晾金魚眼。
金魚眼還在那裏煽乎,大概衝板下喊呢:“嗨,刁什麼你?還有花五那個,將來找我去,我公司裏有長陰虱的女工批發給你們倆。”
“謝謝金哥。”板下的人喊。
“我操,誰呀這是?”邱立抬頭笑道。
我說撇開於得水不會有別人。
冬禾笑道:“怪鳥。”
混成“怪鳥”也不容易。不求一帥,隻求一怪,其實也是一種境界。這種人的起點一般很低,先天不足,後勁也跟不上,先混沉底了,成鳥屁了,可又不甘心在旮旯眯著,總想著顯示自己,逮著機會就耍把小聰明,還耍不好,耍成“大蔥”了,弄弄就把自己弄成鳥中之怪了。
“怪鳥”的最大特點就是不要臉,舍得作踐自己,勇於拿自己不當人看,跟某些拿自己爹媽抖包袱的相聲演員類似。
像於得水這樣的怪鳥,幾乎每個號裏都有一兩個。在我們這,於得水沒少吃虧,挨打受罵是家常便飯,可臭毛病一樣不帶改的,多嘴多舌,貪小便宜,欺軟怕硬,死不要臉,豐子那時候給他下評語就說:“於得水,你他媽典型的吃嘛嘛沒夠,幹嘛嘛不成,撂哪哪礙事的怪逼!”
但於得水不知愁,挨幾個腮梨,剛老實一會兒,不定想起什麼美事了,就坐旮旯哼起小曲來。
於得水的狀態,不是腦子短路,也不是精神缺氧,他就是“清醒地”選擇了這樣的生存方式,他找到了他的空間,雖然隻是一個令人窒息的狹小的縫隙,但已經足夠他獲得“探頭探腦的樂趣”,站在這個台階上。
他開始有理由作弄那些連探頭探腦都不敢或不能的同類,在他眼裏,他們才是最底層的賤民。
在豐子時代裏,於得水吃不上冰棍,金魚眼當朝了,他還是吃不上。
但他念金魚眼的好,豐子對他的政策是嚴厲打擊,不給抬頭的機會,金魚眼卻更喜歡作弄他,看他痛苦的樣子獲得施虐的快感,而他大無畏地作踐自己時,金魚眼也喜歡欣賞,覺得這個小醜是他豢養的弄臣。金魚眼給了他呼吸的空間。
就像一隻蛆,終於找到了魂牽夢繞的大便。
金魚眼的盒飯吃不了的時候,一般是給小不點或者豐富,有時候也叫人去倒掉,於得水就躥上去喊:“金爺,別糟踐了呀,您賞我吧,就當喂狗了。”金魚眼就說:“喂狗我得聽聽音吧。”於得水立刻“汪汪”兩聲,博金魚眼哈哈一笑,說:“草,這麼下本,不給你都不好意思了。”
其實於得水未必真能讒死,他就是要金魚眼“哈哈”那兩聲,他心裏好塌實啊。
侯爺說:“這麼下去,於得水這狗娘養的都能成精了。”
最後於得水沒有讓我們看到他成精,在侯爺和豹崽、樂樂之先,他的判決下來了,起訴上的窩贓,判決時有兩筆給打成了共同盜竊,總共判了九年。金魚眼笑得舌頭都抽筋了:“於得水你牛逼什麼呀,抖半天機靈還是讓法官給繞進去了吧。
”於得水滿不在乎地說:“實話告訴你吧,其實哪筆也不是單單收贓,都是我點名要他們去偷的,都是共同盜竊,我還是主謀呢,最後,嘿嘿,他們四個人弄倆無期,我最輕!”
於得水的話得站八裏地以外聽去,頂風傳耳朵裏的,也未必是實話,不過,那九年的刑期,卻一天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