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露白,街道小巷裏漸漸熱鬧起來,容國府一夜靜謐,陽光灑在房簷上,將黑暗一步一步趕走驅散。容天權從何姨娘院子裏出來,回了書房,吩咐管事讓廚下把早飯送到書房去。順便批示著各個鋪子管事送上來的請示,好一會,才聽見外頭趙管事說早飯送來了。
匆匆用過早飯,卻見趙管事又來請示,容天權很是不耐煩,皺著眉,粗聲粗氣的問:“又怎麼了?”趙管事心裏也苦,夫人跟老爺鬥法,自己這些池魚,可遭了殃了。可話還要問,隻能硬著頭皮上前。卻是後宅瑣事,用度,采買。
容天權皺著眉聽了好一會,隻覺得頭都大了,不耐煩的擺擺手:“這些事平時都是夫人在管,如昨兒我說免了她掌家權,那這些事,就……”沉吟了好半晌,心裏將後院裏的鶯鶯燕燕都劃拉了一遍,掂量來掂量去,也選不好個人選。
管事鬥著膽子,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老爺,您跟夫人年少夫妻,夫人也一直溫婉嫻淑。兢兢業業為了咱容國府操勞了這好些年,您這遭兒,是不是太遷怒了。”
容天權冷哼了一聲,眼風掃過管事,拖長了調子:“這還是容國府麼,你是誰家管事?”
一句話將管事壓的喘不過氣來,呐呐不敢言。隻覺得老爺那目光,像一座山一樣壓在頭頂。“行了,你這老貨。知道你的意思,實話跟你說,夫人那裏,看在兵部尚書的麵子上,我也不會多下她麵子。可如今,婉兒跟王爺走得近,王爺的麵子,總比尚書的大。”
容天權拿起筆來,吸飽了濃墨,拿了一張信箋,“這幾天,先糊弄著,等過了這幾天,還交還給夫人就是了。”提筆寫了幾個字,忽而想起什麼來,問趙管事:“今天瞧著,這書房伺候的人,是少了好幾個?”
老爺一句糊弄著,管事哪裏敢真糊弄,心裏頭正盤算著這幾日自己怎麼辦,就忽然聽見老爺問人少這事,一吐嚕就把夫人的話說了。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好,忙抬頭去瞧老爺神色。
這一抬頭,正好對上老爺視線,忙不迭又把頭低下,心裏突突的跳。
容天權似笑非笑的看著老趙,複低頭看著掌中的狼毫,“罷了,你下去吧。備好馬車,再去外頭天香樓定個席麵。”老趙唉了一聲,抬腳就去辦事了。
先不說容天權外頭應酬,就說容琴一早起來,剛想去給母親請安,就想起自己被父親禁了足,頓時悶悶不樂了起來,簡單用過早飯,從書架上翻出一本琴譜,歪在美人榻上,時不時翻一頁。紅葉瞧見大小姐沒精神,就動手調了一清雅的香粉,灑在長頸銅鶴香爐裏,拿著針線筐,再外間做著活。
容琴拿著琴譜,卻沒心思看,好半天隻是盯著一處看,想著外頭,容婉在跟著王爺朝夕相處,感情升溫。而自己在屋子裏度日如年。
眉頭越鎖越緊,最終心氣難平,將書摜在地上。外頭紅葉聽見動靜,打起簾子來,瞧見大小姐生著氣,琴譜躺在地上,抿了抿唇,上前撿起琴譜,轉身要往架子上放。
口裏勸著“大小姐一清早就生氣,對身子不好。夫人如果知道了,又要怪婢子們不盡心了。”
容琴心裏頭火一簇一簇的,聞言沒好氣的冷哼:“平日裏養著你們,也沒見替本小姐做出什麼貢獻來,留著你們有什麼用?!”
紅葉本來不是容琴身邊的大丫頭,以前也隻是覺得大小姐待人溫柔,很是羨慕跟在大小姐身邊的畫眉,可不知哪天起,畫眉不見了,府裏的人也都沒有人提起畫眉,主人間的風向,奴婢們是最敏感的。
最後還是夫人,從大小姐院子裏伺候的人裏麵,挑了自己補了畫眉的缺。紅葉本來很高興伺候大小姐,可誰知道,時間不長就發現了容琴的真麵目,如今對於容琴的真麵目越清楚,越心驚膽戰,可身在大小姐身邊伺候,狐假虎威,得了不少好處,漸漸的,仗著容琴的勢,也就沒少興風作浪,哪怕知道容琴脾氣陰晴不定,也隻能是更仔細伺候,絲毫不敢違背一絲一毫。
聽容琴著語氣,心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對,先是將琴譜放回架子上,回身替容琴斟了一盞茶,又拿著美人錘輕輕替容琴錘著。
“大小姐……還氣二小姐的事兒?”紅葉話音剛落就聽容琴冷笑連連。“多新鮮呐,紅葉姑娘問誰呢?人家都說,主辱奴死。本小姐這都被那個賤人欺到頭上了,紅葉姑娘這才瞧出來呢?”
容琴端著茶盞,微微抿了一口。沁洌的茶香緩和了容琴的情緒,茶香縈繞,呼吸間,火氣微融。紅葉轉頭望了眼外頭廊下,瞧見沒什麼人,院子裏灑掃的小丫頭也因為偷懶躲在月亮門外頭聊天。這才回頭壓低了聲對大小姐獻計。“奴婢是您的丫鬟,心是向著您的,老爺的決定,婢子不敢置喙。可替主分憂這事兒,奴婢還是可以略作一二的。”
容琴聽到這兒,才起了幾分興致,屈肘支在軟枕上,下頷微揚,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音示意紅葉說下去。紅葉在心裏將要說的話又掂量了一遍,這才慢慢說出來:“婢子是家生子,祖輩父輩都在容國府伺候,後宅裏頭,嬌養的姑娘們,總有些太過嬌弱的。說句不敬的話,當年老太君年輕時候,菩薩心腸,也還是有些姑娘年紀輕輕的早早就去了。”
咽了咽嗓子,一咬牙,將話說了個透:“二小姐整日裏在外頭跑,外頭都是些平頭百姓,吃住都不精致,萬一……染上個什麼……身嬌體弱的,也不奇怪。”
容琴眼睛一亮,撐起身子,心裏仔細的盤算著,忽而想起昨天母親的吩咐,眸色一暗,重新躺在軟枕上,有氣無力的:“這事兒,自然有母親去辦。我還當你有什麼好主意呢。”
紅葉一聽,忙擠了幾分笑在臉上,“是呢,婢子這點見識,哪裏夠您跟夫人瞧的。隻是看您心焦,婢子也想盡點力。夫人忙著掌事,婢子擔心,等夫人騰出手來,二小姐跟四王爺已經……”
話沒說完,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大小姐,大小姐一雙鳳眸半眯著,冷冷的瞥過來,透著無限的涼意,紅葉一激靈,話含在嘴裏再沒敢說出來。
容琴抬手捏著紅葉下頷,指尖用力,紅葉隻覺得一股巨疼順著下頷爬上,眼中蓄淚,眼中透著脆弱。容琴不顧紅葉被自己掐白的下巴,一字一句的說道:“你給本小姐記著!四王爺,隻能是我的!我才是能站在四王爺身邊的那個人!你給我把這句刻在骨子裏!”
紅葉哆嗦著唇,顫著聲答應下來。容琴一把將紅葉甩開,紅葉身子早嚇軟了,一下子跌在地上,還沒定神,就聽容琴冷冰冰丟下一個滾字,忙不迭的爬起來退出去。
獨處一室的容琴漫無目的地掃過室內的擺件兒,不得不說,紅葉有一件事說的對了,母親每日裏忙著府裏上下瑣事,而容婉那個賤人還跟著四王爺柔情蜜意,外麵對於容婉的態度也越來越好,很有可能壓過自己。真到了那個時候,母親哪怕真騰出手來整治容婉,也恐怕不容易了。
想到這裏,容琴暗自下了狠心,揚聲喊紅葉進來,看見紅葉下巴上的青痕,綻開了一抹笑:“方才,手裏沒個輕重,瞧瞧這小臉兒青了一塊我也怪舍不得的。今兒放你一天假,你去瞧瞧郎中,買點藥膏回來,好好治治。”
紅葉垂首聽著容琴的吩咐,心頭一跳,抬眼望去,大小姐眼中閃爍著精光,紅葉心裏頭定下神來,能讓大小姐聽進去自己的意見,可見大小姐對自己還是滿意的。
紅葉輕笑著謙讓了幾句,見容琴執意如此,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出了院子,莫名的想起以前見過的二小姐,膽小懦弱的像一隻兔子,戰戰兢兢的縮在人群後,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起反應。可是就這樣的一個人,卻有著府裏各位都缺少的溫暖。
年幼的自己剛入府,還沒被分到小姐院子裏做活,隻是負責照料園子中的花草魚鳥。自己本來就是個半大的孩子,玩心不小,老媽媽吩咐的事情經常辦不好,結果就是罰掉晚飯。正在長身體的自己餓的躲在園子裏的花蔭下直哭。
沒想到被不知道跑出來做什麼的二小姐遇見了,紅葉嚇得連哭都忘了,呆呆的看著二小姐,就見二小姐從袖攏裏取出油紙包的百花酥,那甜膩的味道,紅葉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陣風吹來,迷了紅葉的眼,紅葉兩眼揉的通紅,突自笑了一聲,如今自己是大小姐的人,陰差陽錯已然回不了頭。那還顧念著什麼勁兒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紅葉收拾好心情,斂下眸中的晦澀,出府去了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