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容天權醉醺醺的回府,渾身乏力的躺在書房的長榻上,跟在身邊伺候的長隨墨池替容天權烹了一壺濃茶過來。轉而替老爺收拾書案上的信件。
容天權捏著山根,長舒了一口氣,今天在外麵應酬,莊子上的管事進京送瓜果,因為是當初跟著父親幹活的老人了,容天權索性做東請了幾個管事在天香樓吃飯,誰想遇見了上官景榮。
當下上官景榮的表情就似笑非笑,容天權本來也沒有多想,還招呼自己連襟一起喝酒。上官景榮目光在包房裏掃視了一圈,笑著說:“容老爺既然在宴客,我還是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容天權又拉著邀了幾次,才真放了過去。
本以為隻是一次偶遇罷了,沒想到容天權這麵的宴席散了,包廂門口遇見了上官景榮的小廝鋤藥,鋤藥常年在上官景榮身邊,將主子笑麵虎的做派學了個十足十,容天權微醺之際瞧見了鋤藥這淺笑,有些莫名,大著舌頭問著:“你不跟著你主子伺候,跑我這兒做什麼?”
鋤藥垂手笑吟吟的將主子的意思說了。“少爺在宴客,如今宴席才散,想起許久不見您,差小的過來瞧瞧,若是您這事兒了嘍,還請您去一聚。”
容天權酒意上湧,反應了一陣子才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那就走著。”鋤藥在前麵引路,容天權這越往上走越詫異,著路分明是往天字號房裏去。
天香樓的天字號幾件廂房從來都是很緊俏,不但難頂,而且花銷還不小。如今容國府敗絮其中,容天權已經許久不曾進過天香樓天字號房了。
正想著,卻見鋤藥忽然停了,容天權定睛看去,竟然是天字一號房,正琢磨著,就聽裏麵上官景榮笑著招呼:“容老爺站在門外做什麼?”
容天權皺了皺眉,片刻後,換上應酬的笑臉,快步進了包廂,朗聲大笑:“上官兄弟財力雄厚呀。”鋤藥把門扉輕輕關上,守在外麵。
容天權幾步繞過了門口掩人視線的丹鶴屏風,就見上官景榮臨窗而坐,掌中攏著青瓷茶盞,尋著茶香望去,桌上坐著一盞紅泥小爐,銀霜碳在下麵燒的通紅。
上官景榮一襲天青色長衫,起身迎了幾步,窗外街市上的燈火窗上撒進屋子,在上官景榮身上打了一圈光暈。上官景榮微屈手肘,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容天權大馬金刀的一坐,自己斟了一盞茶,茶香暫時的緩解了醉意,容天權不敢小瞧了眼前的上官府公子,今日又不知道上官景榮忽然約自己來是為了什麼事,因此心裏打定了主意,不動聲色。
上官景榮何嚐沒看出來容天權的謹慎,不過他毫不在意,準確的說,他對於容天權,根本不放在眼裏。上官景榮一雙墨瞳微斂,唇角勾著一抹笑意,開口時,卻是接的方才那問。
“容老爺說笑了,上官不才,喜歡這下頭挨著的淮西河,可這天香樓唯有這間廂房可登高賞景。”取薄巾墊手,取下小爐替自己又斟了一盞茶。懸腕高衝,茶香四溢。“幸而,我還有些閑錢,就幹脆做了天香樓的東家。”
平平淡淡一句話,卻在容天權心裏掀起了漣漪,容天權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悠閑賞景的上官景榮,嘿嘿一笑:“上官尚書教子有方,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上官複坐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多年,因為深受先皇器重,連帶著今上也對上官家信賴有加。上官複一生隻有一子一女,兒子上官景榮精明能幹,朝堂上如魚得水。女兒上官靜雯是上官家掌上明珠,溫柔賢淑在城裏是數一數二的,當年及笈禮辦的盛大,可謂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當初要不是父親跟上官複又些舊交,自己也沒福氣能娶到兵部尚書的千金。
上官景榮搖了搖手,故作謙虛謙讓了幾句,又另起話頭,“方才應酬喝了不少酒,卻沒吃幾口菜,不如我們另置一副席麵?許久不見,我也想向你打聽打聽我那妹子如今過的如何。”
這話一說,容天權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冷眼看著上官景榮喊來鋤藥,隨口就點了幾個菜,都是天香樓的招牌,另有一些珍饈是天香樓輕易不上桌的。聯想之前上官景榮的做派,果然是來替自己妹子出頭來了。
菜上的很快,可容天權卻沒了胃口,上官景榮卻渾然不知似的,自顧自的下箸品菜。“自從我家妹子出嫁,平常除了逢年過節人情往來,也甚少聽見我妹子的消息,今天好容易遇見容老爺,可要好好跟我說說。”
容天權嘴角一抽,強笑兩聲,拾箸夾了一塊筍吃了,味如嚼蠟,慢悠悠的說:“上官兄弟這話說的,夫人嫁到我容國府,正經的容國公夫人。”
這句話含含糊糊的,可上官景榮卻聽懂了,可是這卻不是他想要聽到的。“都說出嫁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那都是小家子裏頭傳出來的。像你我這種高門子弟,嫁娶都是家族的事兒,”將銀箸隨手擱下,斟了一盅酒。“琴兒如今也快到了相看的時候,容老爺你這做爹的,也快要到了操心的時候了。”
容天權斂目不語,上官景榮肯定是聽說了府裏頭的事,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提點自己莫要一意孤行,上官夫人身後站著兵部上官一族,嫡出的姑娘容琴雖然是容家女兒,可誰都知道容國府如今徒有虛表,如果容天權真想通過女兒外嫁而獲得助力,那就要借著兵部尚書的勢。
既然要借勢,就該有所表示。更何況,上官景榮上來就有意的展現了自己的財力跟消息網,讓容天權頗為忌憚。
容天權忽然覺得心頭一股子邪火,女兒嫁了出去,出嫁從夫,娘家人還來仗勢欺人算什麼事。可是看著眼前滿桌的珍饈,看著掌中佳釀,耳中充斥著樓下繁華街市的熱鬧叫賣聲。忽然一股子無力感。
可容天權不甘心,自己身為容國府的國公爺,自己隻不過是想將祖宗基業在自己這輩子傳下去罷了,上官景榮的言行,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
容天權的臉色不好,上官景榮也看了出來,知道容天權愛權勢,既然之前已經敲了警鍾,那麼之後就一直在許諾甜頭。容天權也是個能屈能伸的,兩人一來一往推杯換盞的,席間氣氛越發融洽。
最後,還是上官景榮將容天權送回了容國府。月色如洗,白日裏看著雅致精巧的花園在夜裏卻莫名的顯出幾分猙獰來。書房裏頭透著幾分暖意,人影映在窗扇上,有些失真。
容天權一揚脖將濃茶一飲而盡,歎了口氣。搖搖晃晃起身,墨池忙上前候著,等了半晌,才聽見容天權說,去何姨娘院子裏歇著。
玉棠苑裏,軟紗搖曳,屋裏頭焚著安神香,屏風後頭水汽氤氳,隱約可聽見水聲,少頃水聲止,女婢捧著寢衣繞過屏風,替主子更衣畢,又扶著姨娘到妝奩前,拿了幹淨巾帕,慢慢絞著頭發上的水。
何姨娘是夫人進府四五年後,一次容老爺隨著幾個酒友出城遊玩,無意間見到的農戶女,因為姿容清麗,入了容老爺的眼,幾個月後,就一頂軟轎抬進了府裏。何姨娘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有一日穿金戴銀,仆婦環繞。隨著年歲漸長,心也越來越大。
佳人攬鏡自照,歲月似乎格外優待自己,並不曾留下一絲一毫的細紋在佳人臉上。身後的婢子透過鏡子對何姨娘笑著說:“姨娘這頭墨發真好!就跟那緞子一樣。”
佳人輕笑不語,從肩後勾起一縷秀發,繞在指尖。忽然聽見外間門簾一響,不由眼睛一亮,隨意披了一件小襖就這麼俏生生的迎了出去。烏發披散在肩頭,抬手扶著容天權臂膀,柔聲細氣,嗬氣如蘭:“您又喝這麼多酒,早前兒您答應妾的事兒,都是糊弄妾的麼。”
佳人沐浴後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容天權一手攬著何氏柳腰,透過小襖,輕輕掐了一把何氏的腰間,埋首在何氏頸側深吸了口氣,悶聲笑出來。
“小蹄子,還管起爺們兒來了。爺要是不出去應酬,怎麼給你買漂亮衣裳。”頸側的熱氣惹得何氏咯咯咯笑個不停,鬆軟了勁道,偎在容天權懷裏,嬌嗔道:“妾才不稀罕呢!有您就夠了。”
兩人蹣跚著往內室裏走,好容易到了床邊,何姨娘往後一倒,跌在鴛鴦交頸錦被上,一雙藕臂纏在容天權脖子上。
容天權此時酒意翻湧,身上燥的慌,壓在何氏身上,時不時啜吻著何氏纖頸,含糊的嘟囔著:“知道你心疼爺,爺也疼你。你們母女倆,爺都疼。等琴兒,婉兒出了門子,爺就好好替三丫頭挑個好夫婿。”
一句話說進了何姨娘心裏,喜上眉梢正要多問,卻忽然聽見容天權打起了呼嚕,何姨娘怔了一瞬,微微使勁推開了容天權一瞧,果然已經睡死過去了,頓時懶得扮演柔情蜜意,直接將容天權推開,嫌棄的嗅了嗅寢衣上的酒氣,狠狠的白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容天權,喊來丫頭,來照顧醉酒的老爺,自己又去換了一身衣裳,才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