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冰氣色稍稍好轉,不似先前那般蒼白,卻依然虛弱,她環視屋中,眉頭微微蹙起:“此間不似久無人居。”屋中還算幹淨,沒有積塵。
泉蓋峙享受著與她單獨同處一室的祥和與愉悅,體會到從未體驗過的家的和諧溫馨,以至不願離開:“那個小丫頭滿嘴謊話,一個字都不要信她,不過亦無需擔心,有寒花笑在外麵,她不敢暗算我們。”
百丈冰好看地淡淡一笑:“有你在身邊我很踏實,寒花笑可指望不上,他有慈悲狂,稍稍裝下可憐,他就吃不消了,那個連鑲玉吃透他了。”吃透他的不止連鑲玉,他的弱點並不隱秘,“人在江湖,活著不容易,必須心狠手辣才行。”看一眼泉蓋,“你不是知道他這個要命的弱點,才一直守在他身旁,好隨時幫他?他真是需要你這樣一個兄長。”
泉蓋峙濃眉一軒,心叫慚愧之餘,無法確定這是不是百丈冰委婉的逐客,無論是或不是,在她沒有自衛能力的情形下,他惟有厚著臉皮留下,相較而言,寒花笑更有一種說不清的強大防衛本能:“雖然有些感情用事,他卻是我見過最優秀的殺手之一,總能預知危險,”滿懷慈悲的寒花笑能在險惡江湖生存至今絕非偶然,自有其道理,“並能在危機中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我的確是想幫他,可結果常常是我們互相幫扶,才渡過一次次難關。”
百丈冰:“你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真奇怪竟會成為生死與共的兄弟。”
泉蓋稍稍停頓,坦然:“不要以為幫他出於我的高尚,在遇見他之前,我很長時間渾渾噩噩,醉生夢死,他雖然是組織殺手,卻沒有被職業淹沒,始終明白自己該幹些什麼,或許並不偉大,可我相信他做的那些事情值得任何血性漢子去做。”某種意義上,泉蓋峙認為是寒花笑挽救了他,令他活力再生,現在又給他帶來一份好運,結識了百丈冰,不論他與她之間的結局如何,這段相處的日子都將銘刻在他心中,永不忘懷!
百丈冰再看他一眼,沉默有頃:“知道麼,我早就見過你,在太陽坊,看你好幾次與人角鬥,那時候你是個自私自負又心狠手辣的家夥,隻要我願意大可以花錢收買你的絕世武功,讓你充當我的走狗。”莞爾,“恕我直言,在大家眼中,你那時正是左輕揚的走狗。”
聽她口中說出這樣的話,泉蓋心頭五味俱全,稍停,幹咳一聲:“別告訴我你現在怎樣看我。”話出口才覺得這話有些太著形跡,又咳一聲,“你該明白,留在你身邊,不光是我要這樣,亦是寒花笑的意思。”很有些欲蓋彌彰,住口。
百丈冰不知有沒有覺察,眼瞼低垂:“你們不用管我的,也許從今以後我都隻能這樣,再不會複原。”撩起目光,不讓泉蓋插話,“這樣其實沒什麼不好,江湖生涯我早已厭倦,是離開的時候了。”
泉蓋幾乎脫口而出,願能攜子同歸林下,卻隻能努力忍住,一來不知人家接不接受自己,二來他又怎能說走就走,在寒花笑最需要自己的時候撒手而去?下意識伸手從懷中摸出寒花笑送的梳子,梳一梳胡子,旋即發現這樣有些不合時宜,趕緊收起:“放心,我們能熬過去,會安全離開趙州,尋一處偏僻祥和的村莊,開幾畝薄田,春種秋收,過與世無爭的日子。”後麵的話模棱兩可,可以理解成她一個人,亦可以繼續理解成“我們”。
百丈冰的目光有些閃爍,有頃:“如果,我是說……”欲言又止,化做一聲歎息,“我很難想象你頂著日頭種田滿身是泥的樣子,那個不適合你,真到那一天你一定會受不了的。”
泉蓋默然,躬耕說起來很灑脫,活起來很艱辛,他的確受不了,她亦同樣受不了,嬌貴之氣早已深植在他們的骨髓之中,如果他們有共同的未來,肯定不會是男耕女織、短衣粗食。亦就歎一口氣,他將話題轉開:“我和寒花笑初來平棘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聽說秋陽曦在趙州有兩個得意門生,一個是連老六先祖,另一個叫什麼名字你知道麼,他有沒有後人?”按照寒花笑說法,十四庫的確可能不止埋藏了武器,還藏有財寶,冀州五庫為竇建德督建,李建成無非修繕一下,趙州九庫才是李建成重點工程,即是說他得到的最精良武器和大量財寶極有可能都藏於趙州,各占數庫,會不會兩類地庫又被分成不相幹的兩部分,連老六所看守的隻是二者之一,而秋陽曦的另一個得意弟子則看守著另一部分?
百丈冰回憶:“秋大師的另一個弟子叫……,記不清了,反正姓淩,原先是河朔首屈一指的木匠,人很低調,一直住在郊外,對了,聽說他有個玄孫常在平棘城接活,祖傳手藝,鬼斧神工,很厲害呢,都管他叫淩木匠。”
泉蓋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千算萬算神機妙算,亦算不到那個淩虛度竟有可能是解開趙州九庫的關鍵,他們曾手握至寶卻稀裏糊塗地將他送走。怕弄錯:“趙州有名的淩木匠有幾個,你仔細想想,這一個是不是叫淩虛度?”
百丈冰肯定:“對,就是他,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你認識他?”
泉蓋峙苦笑,點頭:“算是寒花笑的徒弟,先前一直跟著我們,”轉念一想,淩虛度隻是淩大師後人之一,而依照漢人傳統,繼承家傳大機密的往往是長房長子,哪裏就輪到淩虛度?問,“淩家長房在哪裏?”
百丈冰:“出西關不到百裏有個小淩莊,不止淩大師後人多住在那兒,連大師和淩家關係很好,互相婚娶,不少連家後人亦住在彼處。”了解泉蓋想法,不等他問,“那個淩虛度好像是淩家長房嫡子,詳細情形我亦不是很清楚。他在哪裏?你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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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人數不算太多,約有四五十人,卻無一弱者,顯然經過嚴格訓練,彼此配合默契,高速行進中有條不紊,陣形疏而不漏,其中半數以寒花笑四人所處堂屋為中心搶占住院牆各處要害,把守住外圍,另外二十幾人則繼續挺進,壓縮包圍,將堂屋封鎖,紛紛拔箭點燃,引弦射入堂屋,意圖明顯,想將屋內幾人逼到院中。
屋內,隻有寒花笑一個明白人,立即識破對方用心,趕緊阻止其他三人,擬由耳房尋敵薄弱處突圍,奈何威信不足,另外幾個本來都不怎樣精明,還都給他慪氣,經他一攔,本來不急著衝出去的赤俠群率先飛身躍入院中,鮑虎亦一把推開他衝出去,宋清弦跟出之前則不忘乘火打劫地飛起一腳,踢中他尊臀。
屋中眨眼隻剩寒花笑一人,而火勢迅速蔓延,由不得他坐下來泡杯茶慢慢思索對策,明白敵我實力懸殊,陪著赤俠群硬闖生機渺茫,憑殺手的敏銳,偵知敵人西邊的防衛稍有缺陷,比較有機會突圍,斷然閃身折入西耳房。
甫入房內,一股血腥已撲鼻而來,借紛亂火光一眼看見床上地下分別躺著三具屍體,一名婦人、兩個孩子,搶步上前探看,都已身亡,顯然是齊選進妻小。看來,今日之局,齊選進亦是個受害者,“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齊選進機關算盡,結果不但誤了自己性命,還連累妻兒死於非命,可恨可悲。簡單推算,齊選進若是螳螂,其身後黃雀十有八,九是陳家少東陳開泰,這位陳少東看來頗不簡單,大概早就識破包容之用心,卻不動聲色地將計就計,借包、齊二人之手除掉塗天威,果真如此的話,包容之怕亦是凶多吉少了。
外間廝殺聲大作,光聽聲音,便知道赤俠群三個情形不妙,寒花笑不敢耽擱,操起一張凳子,健步衝到窗前,刹地止住,甩手將凳子扔出,外間兩三叱喝即刻響起,並有四股兵器破風聲響直撲凳子。寒花笑乍停還進,如狸貓般輕靈跟出窗外,牢牢把握四處破風聲的距離與速度,利劍無間隙出鞘,極盡其速,快到毫無道理可言,刺向最近敵人,連他的反應與應變完全計算在內,不給任何機會,一劍穿心,將其格斃。身體略不停滯,繞敵屍疾旋,避開後麵一敵倉促向他砍來一刀,順勢拔回利劍,搶在另外兩名方位稍稍偏出的敵人趕到前,躍上牆頭。
個體突圍就此成功,除非天上掉下顆星星正砸中他的腦袋,單獨逃命已毫無問題,可赤俠群和鮑虎已陷於重圍之中,得不到援助的話幾乎必死無疑。寒花笑不習慣拋棄夥伴,止步回劍,腳踏牆頭,反手一劍,將倉促追來的敵人擊落,高呼一聲:“這邊來!”抓起牆頭一磚,把握關鍵,甩手向偷襲赤俠群反手的一名敵人投去。
這一兩天與寒花笑聯手療傷,赤俠群已恢複五六成能力,感覺又可以無法無天,壓根沒把院中一幹人放在眼裏,出堂屋後一個勇猛衝鋒,便所向披靡地殺出十幾步外,更加篤定,認為敵人雖說不弱,但亦就是一群尋常高手,沒有出類拔萃之輩,攔不下自己。可再往前衝,漸覺不妙,群敵次第展開,結成圓陣,將他連同鮑虎、宋清弦一並圈牢鎖定,困在當中,憑借極度默契的協攻協防能力,進退錯落,同時兼備深度攻防,迅速消磨掉赤俠群銳氣,逐漸顯現崢嶸,令赤俠群仿佛陷入泥潭當中,欲振無力,寸步難進。
赤俠群這才有些明白過滋味,敵人先前的退縮很有些誘敵深入的意味,而論起衝鋒陷陣,自己比泉蓋峙還是差了一大截,而身後兩名伴當都是吃救濟的主兒,自顧不暇,憑他們三個想要靠強攻硬打殺出一條血路幾乎毫無可能。刹那間他不由懷念起泉蓋峙,還有那個犯了錯誤的孿生兄弟,要是有他們並肩攜手,殺出重圍有何難哉?
泉蓋峙一往無前的金刀不在,寒花笑刁鑽犀利的劍亦不在,同樣是一刀一劍,鮑虎的刀跟泉蓋金刀簡直有天壤之別,基本可以忽略其戰鬥力,隨便抽出個敵人單挑都能把他撂倒,而宋清弦劍術雖然要得,可生死關頭,她拎得很清,哪裏還顧得上小情人死活?但求自保,躲在赤俠群身後,卻毫無團隊意識,絲毫不肯替同伴賣力。
雖然與鮑虎素昧平生,赤俠群卻不似宋清弦般沒心沒肺,哪肯眼睜睜看著戰友被殺?戰刀擴大防域,將鮑虎置於羽翼之下,高尚地被拖累得苦不堪言,隻這片刻功夫,已捉襟見肘,連被數刀,堪堪不支。寒花笑呼喚來得正好,不啻救命綸音,而那一飛磚更是妙不可言地砸在關鍵位置,一舉兩得地既砸開赤俠群無力招架的險惡一擊,同時迫使該敵退閃,原本完整的防禦體係因之現出一絲空隙。
赤俠群眼疾手快,牢牢把握這一絲空隙,哪還顧得上跟寒花笑較勁,保命要緊,拽住鮑虎搶出絕對速度穿罅而出,向西牆撲去,同樣陷入重圍不能自拔的宋清弦機靈地強摧一劍迫退對手擰身緊緊跟上。
搶占牆頭有利地形的寒花笑應付裕如,將追上牆頭的敵人一一擊落,不時騰手飛磚,精確把握擊點,無一例外地造成敵陣陣腳混亂,每每將其截擊之勢破壞,給赤俠群砸開逃生通道。
赤俠群如魚入水,說不出的舒服,順隙而進,提攜鮑虎,數個瞬間穿透重圍,亦搶上牆頭,與寒花笑一前一後掩住鮑虎。宋清弦緊隨躍上,強行往鮑虎與寒花笑中間小小空間插入,寒花笑對她略無好感,本擬封鎖空位,將她逼到前線,身側敵人卻正當此刻強攻一記,他無奈以大局為重,秉劍迎擊,給她得逞插入身後。
窄窄牆頭,敵人無法圍攻,寒赤二人一首一尾都恢複有四五成能力,那幫尋常高手單打獨鬥哪裏是對手?寒花笑知赤俠群熟悉地形,喚一聲:“小赤,你開路,沿牆走。小心,還有強敵!”這一幫敵人實力相當,看不出其中哪個是首領,由此可推斷,其首領尚未現身,卻隨時可能現身。
赤俠群大感別扭,若隻是他和寒花笑兩個,此刻既脫圍而出,拿出絕對速度,就算暗中藏了成千上萬強敵亦休想追上,偏一個鮑虎礙手礙腳,又不能扔下不管,惟有硬著頭皮,戰刀飛舞,一路迫擊搶身攔截的敵人,沿牆挺進。有寒花笑殿後,再無後顧之憂,一意前趨,其勢自非這些尋常高手可以阻遏,戰刀遊刃有餘,將輪番搶上牆頭攔截的諸敵一一擊落,步步挺進。牆下數十敵人難有用武之地,隻能輪流登牆補位攔截,最勤奮的則淩空協擊,毫無威力可言。
再出十幾步,沿牆一折,轉個方向繼續前進,赤俠群簡直有點愛上了這種牆頭戰術,眼看著一大群敵人在下麵眼睜睜跟來跟去,束手無策,真叫大快人心,不由故意放慢些腳步,巴不得居高臨下地看人家笑話。
寒花笑心中亦頗為篤定,他們既占據牆頭有利地形,已無敵眾我寡之憂,又有赤俠群這活寶引路,隻需沿牆找到一處枯井跳下,哪怕有鮑虎拖累,擺脫敵人亦不是什麼難事。從容揮劍,擊退緊跟在身後一名敵人的一記強攻,都懶得將他擊落,正要順牆轉折,殺手超常敏銳的靈覺倏忽一跳,陡覺身後不妥,惜乎變生肘腋,宋清弦毒蛇般的利劍又狠又快,且近在咫尺,沒給他任何機會,他提前做出的反應不足以令他回劍招架,牆頭更無空間閃避,無可奈何下,他唯有搶出絕對速度向前一撲,在宋清弦“去死!”的壞叱聲中,淩空投出,雖然躲過身後致命一劍,卻不可避免地向院中虎視眈眈的敵群中墜去。
宋清弦一劍落空,略不猶豫,飛身躍落當街空地,逞起絕對速度一溜煙獨自跑了個無影無蹤。
可憐寒花笑人未落地,一片大刀早沒頭沒腦地劈來,其中曾受他飛磚之賜的幾位仁兄更是飽含怨氣,猛烈不堪。寒花笑空中調整姿態,劍尋支點,俯刺在一柄突前的大刀上,借力翻身,擬重返牆頭,不料敵人的立體防禦相當到位,牆頭早有幾人知機躍下,居高俯擊。眼見無法折返牆頭,他無奈再度俯衝,利劍橫斜,極盡工巧,迫退數敵,安然著陸,卻無法獲取更大戰果,瞬間陷入重圍之中。
牆頭,赤俠群聽宋清弦喊聲才知身後劇變,旋身錯位,淩空轉至鮑虎身後,卻已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寒花笑落入敵群,懊惱之餘,彎腰拾起一塊瓦片,打算如法炮製,替寒花笑砸開一條生路,助他重返牆頭,舉起瓦片,才知難度不小,院中黑壓壓一片人頭,他一個練鐵頭功的哪裏看得出哪裏關鍵哪裏不關鍵?一時愣住,不知該往哪裏投好。敵人亦不是全都去對付寒花笑,早有一人又躍上牆頭,際此揮刀攻向赤俠群。赤俠群分心應對,沒工夫再去判斷砸點,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將瓦片扔出。
下麵寒花笑雖處險境,還不至亂了陣腳,聰明地把握敵人來勢洶洶,個個含怒爭先,一時間稍顯紊亂,無法結成完整陣型,有機可乘,劍如靈蛇亂舞,穿隙走罅,輾轉騰挪中迅速為自己開拓出足夠空間,虛起一勢,引誘最後幾名居高監視的敵人躍下,身形陡起,正要搶出速度躍回牆頭,赤俠群那塊瓦片說時遲那時快恰恰砸到,不偏不倚地正對著他的腦殼。腦袋不宜與飛磚對壘,寒花笑叫苦不迭,無奈擰身,避過飛磚,同時錯過登牆機會。訓練有素的群敵至此清醒,迅速調整,恢複秩序,再結陣勢,將寒花笑團團圍住,並牢牢封鎖其上方空間,再不給他絲毫機會。
赤俠群占據優勢地形,即便需分心維護鮑虎,仍遊刃有餘,眼角餘光早看見寒花笑被自己一瓦片砸落,暗叫慚愧,對投瓦喪失信心,不敢再亂丟瓦片,戰刀幅度大開,替寒花笑拓出空間,指望寒花笑再憑一己之力登回牆頭。空間開好,他才遲鈍地看出下麵敵人陣勢已嚴絲合縫,再無可乘之機,發起急來,再度抓起一塊瓦片,正琢磨投擲角度,忽覺勁風側來,強橫詭譎,心叫不妙,哪還顧得扔瓦?倉促回手一刀,險險抵住敵刃,卻扛不住來敵橫向強大的衝擊,一個跟頭栽落隔壁院中。
強敵略不停頓,乘勝追擊,銜尾撲下,戰刀帶起狂瀾,疾攻赤俠群,擬一鼓作氣將他格斃當場。赤俠群失之準備,墜落中無法凝聚力量,眼見無法招架,惟有倉促一揮左手,將瓦片擲出。即興之作,赤俠群並沒對瓦片抱有希望,隻求暫緩強敵攻勢。殊不料強敵急功近利,欺負他平衡盡失、力量不繼,全力追殺,不事防備,高速進擊中又已過分切近赤俠群,哪裏來得及應變?不折不扣地給迎麵砸個正著。雖說沒有灌注真氣,瓦片卻貨真價實,不怎麼好挨,偏又拍中鼻梁,強敵登時哀鳴一聲,涕淚橫流,捧麵翻滾開來,一時失去戰力。
赤俠群沒想到這樣容易就解決強敵,心花怒放,搶先站地奪回平衡,不等聚夠力量,擰身反擊,風快一刀斬出,欲乘這名突如其來的強敵暈菜之際將其格斃。此敵攻勢強勁,能力遠遠超出同儕,極有可能就是這群敵人的首領,擒賊擒王,能一舉斬殺敵酋必將瓦解敵人鬥誌。
想法雖好,卻不易實現,緊急轉入進攻中,諸力不諧,速度不夠,牆頭幾名敵人見勢不妙,紛紛躍下,奮勇撲向赤俠群,亂刀斫來。赤俠群被這幾名嘍囉纏住,複見被砸強敵亦經驗老道地翻滾到一旁,明白殺他機會已相當渺茫,而鮑虎在牆頭已在兩名敵人夾攻之下瀕臨絕境,哪裏還敢耍橫亂來?戰刀一烈,將為數不多的幾名嘍囉殺得雞飛狗跳,拓出足夠空間,飛身躍回牆頭,將夾攻鮑虎的兩名敵人擊落。
齊選進院中,寒花笑已相當吃力,於敵陣中苦苦支撐,敵陣久經磨合,演練成熟,無懈可擊,他憑借靈巧機變,數度嚐試,都無法從這攻守平衡達到近乎完美的殺陣中衝出,知道硬攻非己所強,沉住氣,先守穩陣腳,留心敵陣缺漏之處。敵陣整體攻勢極為銳利,困守難度極大,相當消耗體力,至此,他已漸感後繼乏力,而敵陣依舊完整無缺,且有愈戰愈強之勢。急切之餘他稍有浮躁,腳步微鬆,登時連中數刀,趕緊凝神靜氣,重新盤穩防線,心底絕望油然而生,惟憑一貫堅忍不肯輕言放棄。
赤俠群看出寒花笑困境,拾起第三塊瓦片,依然不知該往哪裏投時,勁風再起,強敵已緩過一口氣來,惱羞成怒,氣勢洶洶殺到。赤俠群知道厲害,不敢大意,信手將瓦磚朝人多處砸出,同時掄刀反攻一記,腳步稍稍挪移,騰出空間,以免再度被他撞落牆頭。強敵此回並非橫向殺出,幾乎沒有機會將赤俠群撞下牆去,索性選擇正麵強攻。赤俠群籍稍退之功,正好化解掉其正麵衝擊力量,背靠鮑虎,與他形成一對一單挑之勢。至此,他才看清對方模樣,亦隻是個大概,其人滿臉狼藉,早不知本來長成怎樣,約在四十開外,身材適中,衣衫頗為華麗,本該有些翩然味道,叫那一瓦片砸出真火,哪裏還管什麼風度?上來便不顧一切地向赤俠群狂攻。
分屬頂尖好手,不遺餘力進攻下,敵酋強悍武技展現無遺,一輪疾風暴雨的極限狂攻,頓時令赤俠群叫苦不迭,有些吃不住勁來。若傷勢痊愈,赤俠群頗可以與之頡頏,擬或在地麵單挑,亦可憑靈巧遊鬥給他周旋,偏偏他隻恢複五六成能力,又在狹窄的牆頭略無回旋餘地,先吃一個硬虧,吃虧之餘還別無選擇,隻能咬牙死撐,再顧不過來身後鮑虎,而鮑虎那頭亦被一名敵人駁住,兩個人分別被強過自己的敵人夾在當中殺得雞飛狗跳,苦悶不已。
較而言之,赤俠群比寒花笑和鮑虎稍好一些,至少他還有機會逃走,他沒被圍住,憑借絕對速度想要逃走隨時都行,可寒花笑有機會時沒有自顧逃走,他又怎能舍戰友不顧,在此刻自己逃命?
圍攻寒花笑的敵群眼見首領殺出,將赤俠群打下牆去,再不分心防備,全力對付寒花笑,哪裏料到首領不怎麼可靠,叫赤俠群一記飛瓦擺平,後者重登牆頭,再來一記飛瓦?即管目標不明,總是扔向密集的敵群,大家又都沒防備,少不了有人倒黴挨上。
寒花笑上回差點挨了赤俠群一記悶瓦之後,對這位練過鐵頭功的戰友倒是一直留心,牢牢把握住這際飛瓦的來勢,精確判斷,提前鎖定挨磚的倒黴蛋,時機把握恰到好處,猛然摧發超潛力,精氣神同時突破瓶頸,利劍驟然加劇,渾然不顧其餘敵人,向挨磚者方向猛衝。
飛磚正中後腦勺,挨磚者悶哼一聲向前撲倒,敵陣此刻已極度收縮,諸敵彼此間距離太近,前撲之勢不可避免地撞上前麵一人,前麵那人跟著失去平衡,又往前撞,再撞到前麵一個,即是在前線麵對寒花笑的仁兄。此人虛晃一招,正想錯開位置,給協攻協防的同伴騰出空間,吃後麵一撞,重心失守,老實不客氣地望寒花笑劍尖投去。寒花笑劍勢倏忽一折,讓過此人,刺向其身後,後麵協攻者認定被撞出去的同伴必死,毫不猶豫地楔入他讓出的防禦真空,欲轉攻為防,堵住漏洞時,滿眼隻見銀光閃爍,來不及弄清怎回事,利劍已穿喉而過。
一連串意想不到終於導致一直完整成熟的陣形稍稍出現鬆動,寒花笑卻沒有乘勝穿罅而出,畢竟那隻是一個不完全的缺口,而以敵人的默契程度,九成以上能在他破圍衝出之前彌合。他別有打算,單臂一反,牢牢摟住方才放過的那名敵人,緊緊一靠,與之背靠背合而為一,立地疾旋。
一個瞬間中,沒人能看清他們就地旋轉了多少圈數,眼花繚亂中驀見一人飛身而起,向牆頭躍去,全當是寒花笑乘機逃遁,半數人紛紛躍起追擊,牆頭掠陣的幾人亦各自飛身撲下攔截,等大家發現空中之人乃自己戰友,人家已不知冤枉挨了多少刀,支離破碎地摔到地上,眼見活不成也。
群敵各自暗叫上當,再找寒花笑,卻見他非但沒有乘機上牆——這時上牆毫無問題——反而直通通站在原地,兩眼發直,不知想些什麼。戰場一時寂然,大家都知道這個耍劍的詭計多端,不知又打得什麼壞主意,給他嚇怕,一時不敢貿然上前,稍一遲疑後,重新結陣,且將他團團圍住,靜觀他下一步怎樣動作。
寒花笑其實哪有什麼陰謀詭計,重傷未愈,這幾天又操勞過度,白天吃過兩碗茶粥後再沒進食任何東西,加上先前一陣賣命廝殺,體力透支,方才危急中疾旋沒能周全地把這些因素考慮在內,成功把敵人扔向牆頭時,自己亦給轉得暈菜,險險沒有當場昏倒在地。
好容易清醒過來時,辛苦創造出的通道已被再度封死,還要感謝這幫敵人謹慎過度,否則他早被亂刀肢解。徒呼奈何,寒花笑閃目看牆頭情形,見赤俠群猶在義氣地苦苦支撐,卻顯然再沒有資助飛瓦的能力,不由暗中長歎,暗想隻要自己還活著,赤俠群怕不會獨自逃命,再拖延一刻,怕連他亦無力逃生也!利劍一挽,心生決死之念,雖然還有心事未竟,可既到必死地步,與其多撐一刻,還不如早點死了痛快,亦好讓赤俠群死心逃走,免得白白搭上性命。
回首望一眼熊熊燃燒的堂屋,寒花笑用最後的樂觀希望敵人待會能好心將自己順手扔進火堆,喂野狗肯定不是他對死後的理想。然後,閃念間,他迷惑地想到:平棘人頂歡喜看熱鬧,昨日在塗記糧號,趕來看打仗的群眾人山人海、盛況空前,此間打得如此燦爛,又有熊熊火勢以壯聲勢,怎麼竟沒有惹出一個看熱鬧的人來?奇怪奇怪,不過,對他一個快死的人來說,這已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