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鏡花旗 第64章 連鑲玉

大半個下午的跏趺,難得沒有打攪,頗為盡興,吃罷晚飯,回到屋裏,寒花笑本不想赴連鑲玉的約會,可她陰險的笑容卻陰魂不散地苦苦糾纏著他,令他坐臥不安,怎都無法入定,猶豫半天,側目見泉蓋仍在忘我之境,悄然下床出門,一路後悔著來到前院。

天色已黑,院裏沒有點燈,好在有些月光,籍月光看去,院子裏一個鬼影都沒有。他耐著性子等了一刻,仍不見有人來,忽想起連老六的話,暗叫上當:那小丫頭必定又是騙著他玩來,撒謊騙人該是她的全部事業,能把他騙在這裏傻乎乎等上一刻,甚至一整個晚上或許是她事業的一次輝煌的成功。苦笑,翻身欲回房中。

一聲竊笑忽然從牆角傳來,隨即人影一閃,小姑娘已俏生生攔在麵前,露出那一口雪白的牙齒,小聲地:“沒誠心,才等這一小會兒就想走!”

寒花笑暗叫慚愧,小小院子,若留心探查不難發現有人潛伏,自己竟和廖清歌一樣大意,好在自己沒有上演一場脫衣秀,臉一紅:“我以為你騙我玩呢。”

連鑲玉把他拉到角落:“我愛騙騙那些自以為聰明的家夥,你老實巴腳的,騙來有甚麼意思?還不如去騙一頭豬。”

前麵的話寒花笑受用,訂正後麵:“不好拿我和豬比較,聽著怪不舒服呢。你喚我來做什麼?”

連鑲玉手指往身後一指:“間壁宅子很有點蹊蹺古怪,小時候記得裏麵住著一個姓徐的老頭,這麼大院子,隻他一個人住,後來徐老頭死掉了,不知又從哪裏冒出來這個灰家夥,一年到頭都穿身灰衣服,從來都不給人說話,給他打招呼他都沒聽見似的。”

寒花笑不以為然:“是聾啞人吧。”或者是在契丹長大的漢人,怕開口說話會暴露身份,索性裝聾作啞。

連鑲玉:“爹亦這麼說,叫我別管人家閑事,我當然要管,誰讓他住我們家間壁?老頭活著時我就溜過去好幾回,你說怪不怪,有那麼多又大又舒服的房間他不住,偏住在廚房邊的柴房裏。”眼睛閃閃發光,很像秋浩風發現什麼新鮮玩意時的模樣。

寒花笑想一回,有兩種可能,一是老頭身為下人,替主人看守宅第,主人雖一直未歸,他卻依然恪盡職守,不敢越雷池一步;再一種可能,即是柴房中有他必須守護的什麼東西。顯而易見的是,連鑲玉已有答案,正等著他去追問。寒花笑不想讓她得逞:“老頭是隔壁宅子的主人還是仆人?後來的灰衣人亦住柴房麼?”

連鑲玉不高興地嘟起嘴,簡單地:“不知道。住。問那麼多,以為自己蠻機靈是吧?”

寒花笑保持老實巴腳的形象,不再問什麼,啞口無言。連鑲玉等一陣,不耐煩來,小手在他發直的眼前一晃:“你啞巴了麼,怎不說話?”

寒花笑:“沒啞巴。”莫名其妙地想起秋浩風來,問,“秋浩風沒和你在一起麼?那個小男孩。”

連鑲玉沒好氣地:“死掉了!”心知寒花笑故意不肯追問徐老頭住柴房的原因,索性自說自話,“我猜想那死老頭肯定有什麼鬼祟藏在柴房裏,乘他不在溜進柴房裏一搜,果然發現些鬼名堂。”

寒花笑上下打量她一回,目光落在她方才揮動的右手,恍然明白怎會突然想起秋浩風來,她右手四個指頭留著尖尖的長指甲,隻食指例外,剪得短短,再看她左手,五個手指指甲清一色又尖又長:“你的指甲……?”

連鑲玉手往後一背,忿忿地:“那個小混蛋,乘我瞌睡做的好事!叫我抓住,有他好看!”

寒花笑聽她口氣,似乎沒把秋浩風給宰了,放下心來:“他剪指甲水平大有提高呢。”

連鑲玉白他一眼:“笨蛋!他弄得狗啃般,我不修剪好怎樣見人?”

寒花笑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修剪過麼?還說我笨,換我,就把其它九枚指甲一起剪掉。這樣長長短短的好看麼?”

連鑲玉伸出手就著月光看看,嘴硬:“我喜歡,要你管。”稍稍一個頓挫,又把話題拉回,“在柴房裏,我發現一個地洞,洞口好大,”張開雙臂胡亂比劃一下,“蠻深的樣子。”

寒花笑滿腦子趙州九庫,動輒聯想上去,目光一亮:“有多大?裏麵怎樣情形?”

連鑲玉:“裏麵黑糊糊的,人家膽子小,一個人哪敢進去?”

寒花笑登時反應過來,到底給她繞進去,心有不甘地:“誰家沒有地窖來,你家沒有?”地窖且往往開在廚房附近,存放東西拿進拿出方便。

連鑲玉:“不一樣的,地窖哪裏會開那麼大的入口?”又使勁張開雙臂一比,“有八駕馬車那樣大,還頂氣派,裏麵不定藏了多少金銀財寶。”

寒花笑決定不再相信她的鬼話:“八駕馬車大的洞口?嗯,裏麵一定裝了蠻多財寶,你要發財了呢,恭喜。”伸一個懶腰,“好困,我回去睡了,你亦早些睡吧。”邁步向裏院走去。

連鑲玉一把扯住他:“不許走,你陪我去地洞裏看看。”

寒花笑斷然拒絕:“不行的,我膽子更小,再說怎好鬼鬼祟祟跑到人家家裏去?我有操守的。”

白天陰險地笑容再現連鑲玉麵孔:“昨天白天我去間壁玩來,呆在那棵老槐樹上,猜猜我看見什麼?”煞有介事地輕咳一聲,“今天呢……,喂,你是不是要我把什麼都說出來,讓滿天下人都知道?到底陪不陪我去?”

寒花笑腦袋“轟”的一聲,叫苦不迭,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殊不料暗室欺心,神目如電,難怪這小丫頭一副吃定自己的樣子,這要傳出去,給廖清歌聽到,還不扛著幾萬把刀來追殺自己?登時人矮半截,聲音不用刻意壓低,亦猶如耳語:“說出什麼來?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怕人知道。”見連鑲玉翻身欲去,趕緊改口,“那個灰人現在不是住在柴房裏麼,怎樣進得去?”

連鑲玉目的達到,見好就收,翻身回來:“還不容易,你衝進去一劍刺死他,你是大殺手嘛,這點事辦不來,殺豬去吧你!”

寒花笑趕緊搖頭:“不好亂殺人呢,要不換個時間等他離開我再陪你進去?”

連鑲玉“哧”地一笑:“膽小鬼!放心了,那三個家夥一來,灰啞巴就跟著住廂房去了。走吧。”一扯寒花笑衣袖,沿牆根陰影向二進院落溜去。

寒花笑:“你又在騙我。”卻無可奈何地跟上,一邊解釋,“其實,白天我一直閉著眼睛呢,什麼都沒看到。”感覺這話連自己都騙不過,最低限度地承認,“頂多就看了一眼,一兩眼,不算數的。”

連鑲玉很壞地問:“沒看見什麼,看了一兩眼什麼?”

寒花笑登時語塞,徒自支吾,不敢再多嘴,將心思轉到眼前:若連鑲玉沒騙他,隔壁宅邸的確有些古怪,灰衣人和前任徐老頭為何放著好房子不住住柴房,沙叱勳幾個一來,灰衣人便又不守柴房跟去廂房睡呢?莫非他給沙叱勳隻是虛與委蛇,暗存異心,不願沙叱勳知道他在守護著什麼東西?如此,他守護的又是什麼?難道真的是趙州九庫?

滿腹狐疑,隨連鑲玉悄悄翻越二院圍牆,潛入徐宅。裏進院子雖燈火四溢,卻寂無人聲,此間則一團漆黑,偶爾響起幾聲懶懶的蟲鳴。連鑲玉傾聽一陣,輕車熟路閃到柴房前,房門掛著鐵鎖,她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截鐵絲,麻利地將門鎖打開,手法與寒花笑所學如出一轍。緩緩推開柴門,兩人側身進去,連鑲玉不急著點燃火折子,貓一般摸黑走開,寒花笑眼睛適應著黑暗時,她已軒窗躍出,繞到門前依舊將門鎖上,複由窗口躍入,將窗戶反閂,依舊不點亮照明物,在黑暗中遊走,輕聲解釋:“灰啞巴隔一陣總要來檢查門窗。”

借方才窗口投入的月光,寒花笑隱約看見屋中西北角有張大床,床頭有幾個箱櫃,此外便是一些雜物,來不及細看,窗戶掩下,他便再度變成瞎子,隻能呆站著,嗅著一股淡淡的黴味,聆聽連鑲玉貓一般地悄悄遊走。片刻工夫,一陣“喀喀”輕響傳來,似有機關啟動,雖然夠輕,在這陰森森的死寂小屋裏,聽著仍令人心驚,好在聲響很快消失,連鑲玉旋即準確地遊回他身邊,柔軟的小手一把握住他的左手,往前帶去:“小心別碰到東西,那三個新來的家夥看樣子蠻厲害,叫他們發現不是好耍。”

寒花笑訓練有素,很可以在黑暗中自由行走,不過既然有她牽引,亦就懶得去費那心思,憑她牽著向前行進。出十幾小步,來在一處往下的台階前,拾階而下,台階相當規範,高低寬窄都有一定尺寸,顯然不是出自尋常人手筆,下三十餘階,重履平地,感覺中,這個地道口雖不可能似連鑲玉說的那樣寬敞,倒亦的確不小。一心去判斷地道構造,停下時,忘記鬆開連鑲玉小手。

連鑲玉不客氣地一甩手將他甩開:“放開啦,想抓一輩子麼?”

寒花笑冤枉:“看不見呢,明明是你先抓我的手,我都沒說什麼。”

連鑲玉不知碰了哪裏,機關聲再度由頭頂上輕輕響起,洞口重新關閉:“抓那麼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壞主意,看上去老實的男人最不老實!”火折擦亮,點燃一枝火把。

連鑲玉點大年紀實在不夠寒花笑打什麼壞主意,可她既如此亂想,剖腹明心亦解釋不清,寒花笑隻好自認倒黴,由她說去,適應一下光線,回頭看看,恰如所料,洞口、台階果然比尋常地窖大出不少,足有七八尺方。作為大型地下武器庫的出入口,它似乎有些小器,可當作居家地窖的入口它又大氣得可疑,就算不是趙州九庫的入口,此間怕亦真的藏著什麼無名寶藏。

連鑲玉將火把遞給寒花笑:“你走前麵。”

寒花笑接過火把,往前走出幾步,想起什麼,站住,回頭問:“憑什麼我要走前麵?”

連鑲玉:“你是男人,又比我大,還不是什麼好人,不走前麵怎的?”

寒花笑“哦”一聲,翻身繼續前進:“為什麼不是好人需走前麵?”

連鑲玉:“走後麵多少安全些,壞蛋死一個少一個,活該走前麵。”

寒花笑高舉火把,留意四周地形,緩緩前行:“我又不是壞蛋,誤會了呢,白天在老槐樹上,我連眼睛都沒睜一下,你信不信?”忘記一刻前還承認看過一兩眼。真實情形是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說一句真話夾帶一個字的假話應該不算說謊。

連鑲玉不耐煩地:“不信。”

寒花笑歎一口氣,不再徒勞解釋,留心地洞中情形。地洞確乎很深的樣子,完全人工挖就,很寬卻不成比例的低矮,有幾處寒花笑需低頭哈腰才能通過,最高處亦不過八,九尺,而最窄的地方都有一丈開外。愈往裏走,寒花笑愈能斷定此洞絕不尋常,若不為埋藏什麼稀世寶藏,誰會吃飽了撐得挖這樣浩大的地下洞穴?難怪連鑲玉充滿熱情要探查究竟。警惕隨之升級,如果真有稀世珍寶,沿途的機關埋伏必不會少,連鑲玉硬拉自己來當然不是看他英俊瀟灑邀請他坐地分贓,無非拿他當開路鬼使喚。放緩腳步,不漏過四周任何細微的異常,膽戰心驚地向前摸去。蜿蜒出十幾丈,前方驟現古怪:土石地麵倏忽被一段兩丈來長的方磚地截斷,黑白兩色的方磚斑駁摻雜,明白無誤地表明此處為機關險地,不可輕逾。

寒花笑止步,側頭向跟上來的連鑲玉:“蠻凶險的樣子,不知該怎樣過去呢。”

連鑲玉胸有成竹,很懂的樣子:“走這個有方法的,該踩黑磚時不能踩白磚,該踩白磚時不要踩黑磚,容易就過去了。”

寒花笑狐疑地:“你對這個很在行麼?什麼時候該踩黑磚,什麼時候踩白磚?”

連鑲玉搖頭:“不太清楚,多試幾回就知道了。”手指一一指點,“我覺得這塊可以走,還有這塊,這塊……,那塊白的看見沒,第六行的,千萬別踩,踩就掉下去了。你試試。”

寒花笑再笨亦聽出她不是第一次來此:“你還逼別人來過,他在那裏掉下去?”

連鑲玉滿不在乎地:“沒逼他,自己高興跟來,前麵路還不知道多長,我才不想他掉下去。”

寒花笑眼前閃過秋浩風頑皮的小臉,濃眉一挑:“你就任他掉下去,不想辦法救人又逼我來賣命?”

連鑲玉:“那塊磚一翻就合上,叫我怎麼救他?再說他又沒死掉,先在下麵亂喊,後來說有條通路,走開來。”鼓勵一下,“小混蛋印堂發暗,一臉晦氣,活脫脫一個倒黴星君下凡,你就不一樣,器宇軒昂,神采飛揚,三花聚頂,龍驤虎視,命主大富大貴,包管閉著眼睛就走過去。你看出來沒?這洞裏肯定藏著不得了的寶藏,找出來我都不賺你便宜,大家平分。”

寒花笑將信將疑:“他真的沒摔死?”

連鑲玉賭咒發誓:“騙你遭雷劈!聽他哇哇亂叫的在下麵罵人,肯定傷都沒傷到。”

這一路走來,寒花笑感覺此間並不如料想的凶險,眼前機關亦是做到明處,警告意味遠勝於殺機,不由信她,盯著黑白磚看一回,這樣低的頂,跳是休想跳過去,可亦不一定非走著過去:“其實不用冒險,我們隻需做一塊兩丈來長的木板,架過去就行呢。”

連鑲玉眼中放出光彩:“好主意,我怎沒想到?你倒蠻聰明呢。”

寒花笑謙虛地:“急中生智,急中生智。”做兩丈長的木板還要躲過沙叱勳三大高手的耳目搬到地洞裏來,談何容易?挨一挨很容易挨過兩三天時間,屆時,他早已遠走高飛。這地洞不知還有幾多凶險,再多財寶亦不能將小命搭上,給這小丫頭騙了多回,總算騙回來一把,他不免有些揚眉吐氣的快感,“那我們回去找木板?”

連鑲玉沒有回去的意思,眼珠一轉:“你啟發我了,讓我看看隨身帶著的物件能不能派上用場。”解開百寶囊往地上一倒,滿地物件中,兩副百煉抓登時刺痛寒花笑雙眼。

連鑲玉探手抓起一副,喜動眉梢:“有了有了,把這個套在手上,鉤住石壁爬過去比用木板方便多來。給你,你先,我替你壓陣。”

寒花笑沒法可想地把火把遞給她,接過百煉抓,套在手上,看一眼牆壁,不太放心地:“石壁上會不會亦有機關?”

連鑲玉:“不會不會,我就不信有那麼多機關,做機關的人做得這樣明白,不是笨蛋亦是吃素的善人,你隻管放心過去,有問題我替你擔待就是。”

寒花笑心說“你要真確定牆上沒有機關,才不會逼我在前麵當開路鬼。”雖這樣想,到底不能給個小丫頭計較,老不情願地走到左邊,百煉抓一搭石壁,倒還受力,正要施展攀壁功夫爬將過去,忽心頭一動,想到什麼,回頭,“你怎會帶著兩副百煉抓?”不需她回答已有答案,又給她騙一回,她早想出這辦法,預做準備。

連鑲玉露出她雪白的牙齒,可惡地笑:“我喜歡,要你管?”

寒花笑愈識破愈痛苦,照舊給她當開路鬼,老實地攀壁向前,往對麵渡去。一路留心壁間異常,奈何越往深處光線越暗,最後一段索性什麼都看不見,還好被連鑲玉幸而言中,牆上並無連環機關,有驚無險,寒花笑安然無恙地渡過陷阱,再度腳踏實地。

連鑲玉先扔過火把,隨後沿寒花笑鑿出的抓眼小心攀將過來,落在他身旁,拍拍身上塵土:“都說不會有問題,偏你膽小,嚇得要死,再這樣,我要瞧不起你了。”

火把亮光照不到頭,寒花笑直覺黑白磚隻是小小熱身,真真凶險還在前頭,遲疑地:“還是回去吧,前麵陰氣森森,很不妙呢,聽說藏巨寶的人怕走漏消息,完了都要把挖洞工人活埋滅口,這裏不知道有多少冤魂正要尋人晦氣,你有沒有覺得他們正逼近過來?”

連鑲玉到底是小女孩家,不由打一個寒戰,眼中閃過一絲畏葸猶豫,卻很快被好奇與貪婪淹沒,咬牙切齒地堅定:“才不怕,我爹說人三分怕鬼,鬼七分怕人,我們凶一點他們便不敢亂來!”

寒花笑見此女已利令智昏,不可理喻,加上有些懷疑此間是趙州九庫,不再多說,橫一橫心翻身向地洞深處繼續摸索前進。連鑲玉落後十步,保持距離跟上,甜言蜜語:“要不,找到財寶我嫁給你好了,大家都不用分,你亦不必再有命沒命地當什麼鬼殺手,反正有花不完的錢。”

寒花笑雖知她信口胡說,仍覺得別扭:“你小小年紀,不好亂說,叫連六哥聽見可不得了,教訓你事小,還需壞了我的名聲,我看得出來,連六哥很尊重我呢。”

後麵沒長眼睛,不知連鑲玉怎樣反應,半天沒有回音,寒花笑走出一段,心頭忐忑,本以為聽完自己一席話她怎都該回應些什麼,沉默不在他預料之中,注意力不由向後轉移,留心後麵連鑲玉有節奏的步伐,揣摩她在打什麼鬼主意,行進時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便在此刻,身後驚呼乍起,寒花笑一瞬間不由先入為主地懷疑連鑲玉發動襲擊,待要擰身對抗,重心前移中腳底倏忽鬆動,大驚下再想挽回,已來不及,“轟隆”聲中,身體猛然往下墜去,瞬息刹那,暗叫我命休矣,閃念間首先想到火把在自己手中,連鑲玉怎可能在沒有照亮的情形下安全離開此間?來不及去想太多,疾揚手臂,搶在頭頂黑糊糊的什麼封閉前將火把向連鑲玉所處方位扔出。

疾墜中,頭頂最後一線光明泯滅,落地前的一瞬間,寒花笑思潮奔湧,猜測著下麵等著他的將會是數不清的毒蛇猛豸,還是銳利無比的豎樁尖刺?豎樁尖刺比較稱心,可以瞬間殞命,隻不過死成一隻刺猥模樣,而且是連垂死掙紮都不能夠的刺蝟遠非他的理想,最理想的當然是摔在一張軟綿綿香噴噴彈力十足的臥榻之上,雖然,這樣崇高的理想有點不太現實。亂想之餘,他感覺地麵已近。最後一刻來臨,顧不得研究下麵究竟是什麼,且調整姿勢,身體觸及實物際迅速翻滾開去,緩解下降衝力。

直到腳踏實地站起,他都不太相信自己會有這樣好的運氣:下麵雖然沒有理想中的大床,卻亦沒有任何險惡之物,除了不甚堅硬的土地外一無所有,從數丈高墜落,他竟沒有傷到分毫!

愣怔片刻,確定一切屬實,寒花笑長長舒一口氣,摸出火折和自備的小火把,點燃。小火把比連鑲玉的火把小得多,卻勉強可以照清周圍數尺,高舉起來,往四周一照,看清此間為一圈圓井樣的地洞,一邊開口,蜿蜒不知通往何處。往下看,地麵潮濕,在如此深的地下卻沒有積水,讓他有點費解,附近就有河流,按理此處少說亦有丈多高的水位,怎會如此幹淨?

無暇細想,朝上照一照,根本看不到頂,石壁陡峭,且布滿滑溜溜的苔蘚,攀爬上去毫無可能,沿開口行走是惟一可行的辦法,設此機關的人,既然網開一麵,沒有在此布置致人死命的玩意兒,想必宅心仁厚,沿開口出去大有可能是他刻意安排的活路。

連鑲玉詢問聲從高處隔著什麼傳來,他懶得搭理,穩定心神,向開口處走出兩步,閃目忽見左邊石壁上似乎刻著幾個大字,探火把望去,石刻入目,是“智者,知難而退”六字。心下更定,果然建造此洞穴之人心存厚道,先禮後兵,黑白陷阱和此處勒石教誨俱是警告性質,沿此開口處走下去必能安然脫險,照此推算,秋浩風應該亦不會有什麼危險。

寒花笑滿懷感激地向石刻揖手一躬:“謹遵教誨,多謝前輩。”邁步繼續向外行去。地勢由下而上,很有幾處岔口,卻都以箭頭標明正確方向,隻需選擇信與不信。寒花笑沒有半點懷疑,照箭頭指示前進。約出裏餘,走到盡頭,竟是一口枯井,井口冷月依稀,井深約在兩三丈間,井壁鑿有一行石窩,沿石窩不難攀爬出枯井。

寒花笑舒一口氣,正擬緣石窩而上,一個聲音忽自頭頂傳來,有些耳熟:“媽了個巴子,左言遲這王八蛋在弄的什麼玄虛,鬼鬼祟祟地跑來這鬼地方喝西北風?害老子跟著受累!”

寒花笑一懍,不及想清楚說話的是誰,左言遲又怎會來到此間,另一個耳熟能詳的聲音旋即響起:“你還不明白?兩件事情你合到一塊去想:第一左言遲匆匆趕回信都掘墳搜屍,折騰左飛揚屍體半天,又氣急敗壞地跑來平棘;第二寒花笑和泉蓋峙亦直奔平棘而來,在此之前,寒花笑稀奇古怪地自太陽坊拿走了左飛揚的靴子。”分明竟是大祚榮聲音!

另一個遠不如大祚榮精明,依舊滿腦袋漿糊,悶一陣,問:“媽拉個巴子,老子最近頭疼得厲害,腦瓜子不太好用,你還是直接告訴老子到底怎麼回事?”這回聽出,原來是久違了的乞四比羽,他的腦瓜子從來都不曾好用過。

大祚榮:“何阿小在冀州隻找到五座密庫,還有八座在哪?”一個頓挫,“明白了吧?那八座不在冀州,在平棘。”

乞四比羽粗線條,依舊不懂:“為什麼姓寒的拿了左飛揚靴子那八座密庫就在平棘?要拿了帽子十三庫又會在哪裏?”

大祚榮耐心解釋:“你想,十三庫圖紙曾在薛搏隼手裏,薛搏隼一介匹夫,又無力造反,要武器做甚?無非拿去賣錢,而放眼當時冀州,想要武器又出得起價的隻有太陽旗,隻有左飛揚,薛搏隼必定與他交涉,左飛揚為了十三庫在冀州一窩就是七八年,送上門來他肯放過?自會不惜一切代價拿到圖紙。”

寒花笑不由佩服大祚榮的精明,竟從蛛絲馬跡中看出這許多東西,幾乎完全猜中。

大祚榮微一停頓,大約見乞四比羽仍不太明白,繼續:“寒花笑先前給我們的那些殘圖是冀州五庫的地圖,趙州八庫的圖紙卻藏在左飛揚的靴子裏,寒花笑不知怎樣曉得,才不顧死活,闖太陽坊殺死左飛揚拿走靴子,連我都給騙過。”井下寒花笑暗叫冤枉,卻沒處說理,隻能靜聽下文,“此後薛搏隼在左功定重刑之下肯定是打熬不住,又多少指望左飛揚救他,於是招出平棘還有八庫武器卻隱瞞了將圖紙交給左飛揚一事,左功定押他來平棘尋找剩下八庫,走到半途,姓薛的得知左飛揚已歿才不得不口吐真言。左功定得知真相後,斷定如此重要圖紙左飛揚必隨身攜帶,所以立刻返回信都,掘墳搜屍,當然一無所獲,隨後得知寒花笑拿去左飛揚靴子,這才又追到平棘。”

乞四比羽恍然大悟:“媽了個巴子,這樣多彎彎道道你都能搞明白,老子佩服死你了!”井下寒花笑亦同樣佩服,大祚榮的剖析堪稱精辟,隻不過他還不知道薛搏隼已被沙叱勳劫持,左功定走到半途折回並非薛搏隼向他口吐真言,而是沙叱勳問出真相,臥底廖清歌隨即向左功定緊急報信。

如此說來,連老六的情報屬實,左功定的確折返信都,而左言遲應該是昨晚才到平棘,那麼,試圖要自己性命的就不可能是左功定父子,可除了他們還能有誰?寒花笑不願往百丈冰身上去想,畢竟可疑的還有秋雲岫和王尋玉師徒,左懸燈肯定亦有份,到平棘後,她曾離開過一小陣,大家各自去澡堂洗了個澡,這時間足夠她與秋雲岫、王尋玉聯絡,白天在鏡花旗留下五瓣花標記的隻能是她。

唉,大多數人總是愛牢記仇恨容易忘記恩情,左懸燈跟著自己果然是要報那一巴掌之仇,害他性命。

大祚榮聲音繼起:“沒弄錯的話,寒花笑就藏身在這附近,左言遲這樣鬼鬼祟祟,要對付的一定是他,隻現在力量不夠,搬援兵去也。”

寒花笑一驚,左懸燈善變的麵孔散去,心思回轉,省起乞四比羽先前就說到左言遲隱身附近,這絕不可能是巧合,無疑自己的行蹤已然暴露,大祚榮判斷準確,左言遲一定在等待援兵,而泉蓋他們還在連家一無所覺,若不火速通知,左言遲援兵一到,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