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平原之上,陽光灑過,卻是稀稀拉拉上百具零星的人馬殘屍,見證著剛剛發生的戰鬥。
一股數千明軍騎兵姍姍來遲,趕到這裏之時,罪魁禍首早已逃之夭夭,隻留下遍地屍體和殘甲斷刃。
“騎兵,又是騎兵!”
光複後軍,都督僉事王翊憤然道
自從光複後軍兵鋒抵達徐州南麵的永固山以後,兩軍之間的交鋒就從不停歇。
隻不過,與明軍之前意料之中的狀況截然不同。
這裏並沒有隊列整齊的幾萬清軍主力等著他們
恰恰相反,千裏平原之上,似乎空無一人
但這並不意味著清軍放棄了抵抗......
張名振等人隻是停駐數日後,就體會到了問題所在。
清軍將除去徐州、蕭縣、三仙台、曲裏鋪等或是堅城,或是堡壘的緊要地方,堅壁清野,隻留下城池,所有兵力全部龜縮其中。
與此同時,把優勢的騎兵力量,包括綠營騎兵和正紅旗、鑲白旗以及部分助陣的蒙古騎兵,合計一萬四千騎,分為一到三千騎一隊,在城堡之間交通遊獵。
他們的任務,不是和明軍正麵相抗。
由於明軍火器裝配率奇高,故而必須要結為大型軍陣,才能完全發揮出戰鬥力。
於是乎,這些或大或小的騎兵隊伍,就在這千裏河淮平原之上,憑借自己的機動優勢,襲擊明軍輜重和行軍隊列。
不得不承認,哪怕在光複川陝後,明軍不再像曾經那樣,戰馬奇缺,但馬營規模依舊無法和滿清相提並論。
滿清綠營新軍同樣編有馬營,但數量卻是明軍的三倍,每營三千騎。
更不必提還有八旗騎兵,蒙古騎兵,以及綠營將領們的家丁、親衛等等。
隻以東路戰場而言,雖然兩軍兵力相當,但清軍的騎兵規模至少是明軍的三倍左右。
於是乎,在圖海的建議下,清軍選擇了這種利用騎兵優勢,和明軍主力打遊擊的方法。
這個思路,圖海主要是受昔日桂北戰役時,胡一青、王夫之所為的啟發。
並且騎兵來去如風,機動效果可比當初胡一青的漢彝聯軍來得要強。
不過不同的是,清軍並不像胡、王遊擊隊那樣,擁有桂北百姓的支持並利用山形地勢。
不過這也不重要,因為徐州地方千裏平原,本就是鐵騎用武之地,而清軍早在一年前就開始堅壁清野,什麼百姓支持,清軍沒有,難道明軍就有?
一方麵緊閉門戶,死守城池,讓明軍主力無法短時間內拔下一座城池。
另一方麵,其餘各處遊蕩的騎兵大隊,就可以趁機襲擊正在攻城的明軍外圍,從而逼迫明軍主力不得不放棄攻城。
如若攻城明軍轉過身來想對付這些騎兵,那麼這些騎兵大隊又會憑借機動力退縮各處,遁入堅城。
堅城依托騎兵,騎兵依托堅城。
三月末,張煌言領兩師圍攻蕭縣
圍城第三日,遭遇三仙台和徐州方向的四千餘騎襲擊外圍,又不得不分出一個師反身對付騎兵,結果對方完全不戀戰,就這般和明軍反複拉扯。
一怒之下,張煌言又令王翊領一個師圍攻三仙台,結果還是同樣的遭遇,被曲裏鋪和趙家圍方向的清軍三千騎兵襲擾。
最後,冷靜下來的張煌言也逐漸明白了對方的打算。
彙報給永固山營地的張名振。
麵對如此狀況,倒也並非沒有破局之法,隻是比較麻煩而已。
張名振命全軍馬營,全部彙集永固山前。
共七營,七千二百餘騎,重新分為前後左右四翼,分別派往房村、蕭縣、三仙台、曲裏鋪方向。
很顯然,便是以騎製騎。
不過,很顯然,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就能解決......
光複後軍的指揮體係主要分為三層,都督張名振,留在永固山大營總理大局,都督長史張煌言領主力抵近蕭縣一帶,和清軍正麵對壘。
都督僉事王翊領著騎兵,執行與清軍騎兵大隊周旋的任務。
在光複諸軍當中,張煌言算是一個異類,因為其他軍中長史、錄事參軍,大多都是作為佐理錢糧、後勤,和記錄功勳的文官,而光複後軍張煌言和光複右軍的文安之,卻是切切實實帶兵的。
甚至張煌言堪稱光複後軍的“副帥”,在軍事決策中,地位僅次於都督張名振。
大概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光複後軍都督同知尚還空缺,大概是因為已經有一個“同知”了。
不得不說,張煌言的個人能力堪稱彪悍,本來宿州戰役以後,淮南地區平定,朱由榔打算派出一個鳳陽巡撫,來督理剛剛光複的淮西、淮南地區。
但沒曾想,張煌言本人已經足以堪任,他在宿州戰役後,抓住兩軍對峙的空檔期,一邊整肅軍事,補充缺員,指導訓練,恢複軍隊戰鬥力,另一方麵,在剛平定的鳳陽周邊,安撫流民,組織民屯,恢複生產,審核清廷留任官吏,肅清潰兵流匪,幹得相當出色。
以至於得到具體信息之後的朱由榔,向王夫之感歎
“朕聞漢唐之世,士多允文弘武之才,今見玄著(張煌言字)、汝止(文安之字),方知不虛!”
遂不再讓內閣選派鳳陽巡撫,直接加張煌言副都禦史銜,督撫鳳陽。
但眼下的張煌言算是碰到釘子了
因為就在隔他不遠,百裏之外,同樣有一位滿清的“允文弘武之才”。
瓦克達雖然也是愛新覺羅宗室名將,但他的經曆和性格,與之前的多鐸、濟爾哈朗,以及阿濟格等人不大相同。
蓋因其人自年少隨其父代善,和皇太極征戰以來,基本都是作為前鋒和副將,論起作為一軍主帥,獨當方麵,這還是第一次。
諸葛亮在所著的兵書《將苑》中,把將領分為六個層次。
所謂“夙興夜寐,言詞密察,此百夫之將;直而有慮,勇而能鬥,此千夫之將;外貌桓桓,中情烈烈,知人勤勞,悉人饑寒,此萬夫之將;進賢進能,日慎一日,誠信寬大,閑於理亂,此十萬人之將。”
也就是說,如果謹慎小心,勤勞肯幹,和戰友打成一片的人,可以統帥百人;而為人耿直,個性光明磊落,勇猛善戰,可以統帥千人;外表莊重嚴肅,性格忠義豪烈,能夠體察別人的辛勞,關心部下饑寒困苦的人,可以勝任萬人之將。
至於後麵的“十萬人之將”,或者說一軍統帥,既不需要驍勇善戰,也不需要智略過人,而是能持重近人,選賢任能,善於檢討自己,為人謙遜又不失威嚴,一諾千金,治軍就像治理百姓一樣。
(其實《將苑》裏還有一個“天下之將”,謂曰“仁愛洽於下,信義服鄰國,上知天文,中察人事,下識地理,四海之內視如家室,此天下之將。”)
很顯然,瓦克達並不是這樣的材料。
不過好在,他至少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所以選擇信任了兩位年輕的滿洲俊傑,圖海和嶽樂,而在這兩人當中,嶽樂驍勇善戰,領兵於前線,而圖海更加符合那種“誠信寬大,閑於理亂”的人物,故而東路軍中決策,多交由其手。
包括眼前堅壁清野,和騎兵襲擾的戰略,也是圖海所領頭製定實施的。
不僅如此,除了是東路清軍實際上的二號人物外(名義上的副帥是嶽樂),他還同時擔任清廷山東總督。
在光烈六年冬季過後,各路戰場上,圖海是唯一在維持前線的同時,時刻注意準備來年春耕的督撫。
在此之前,山東也是多爾袞屯田政策施行最為徹底的地區,圖海花了近兩年時間,在這裏重新編戶,得人口過百萬,恢複屯墾六百餘萬畝,以至於開戰以後,東路戰場的後勤供給,全部依賴於山東一地,甚至還有部分調運中路戰場。
可以說,如果沒有圖海,清廷東路戰場早就崩盤了,都不需要明軍來攻,就這十多萬大軍人吃馬嚼,糧餉都能把清廷壓垮。
事實上,為了供給前線,清廷北方各省的民屯政策,雖然有恢複生產的作用,但實際給予農民的壓力極為巨大,租賦高達五成以上,比明末崇禎中期以後,有過之而不及。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江南錢糧腹地丟了以後,剩下的北方各省,早就在多年天災人禍中,打成了白地,能湊出一千萬人口就不錯了,而這點戶口,卻要供給五十多萬大軍,壓力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