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翊帶著騎兵,在蕭縣旁的三仙台地區吃了癟。
不可否認,在騎兵這方麵,雖然明軍此時並非沒有還手之力,但相較於清軍,還真就是弱勢。
張名振“以騎製騎”的想法雖然不錯,但執行來看,卻並不現實。
很快,明軍馬營騎兵,先後在徐州城南麵的三仙台、蕭縣、房村等地吃了癟。
清軍往往能憑借兩倍乃至於三倍的兵力優勢,圍著明騎打,就算不能全殲,也能給明軍騎兵咬下一塊肉來。
隻是五六日的光景,光複後軍馬營折損超過七百騎。
這可都是辛辛苦苦積攢的家底啊!
騎兵不是步卒,雖說作為軍中同袍,理當一視同仁,但不得不承認,有些兵種就是要更重要、更珍貴些。
步卒就算出現大規模傷亡,隻要不造成士氣崩潰,補充恢複並不難。
尤其是明廷在後方,以兵部牽頭,在各府縣建立了較為完備的後備兵員動員和訓練機製,前線傷亡報過來,後方就能組織民兵補充。
說極端一點,就算此時明軍東路,突然蒸發一半步卒,隻要部隊基幹還在,三四個月之內,都能重新恢複回來。
就算戰鬥力有所下滑,隻要經曆實戰之後,也能逐漸追上去。
但騎兵不一樣
首先是戰馬,一匹青年馬匹,想要變成戰馬,先要經過嚴格挑選,而後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人為訓練,最後才能從甘肅、青海、漠南的西北草原,不遠數千裏,千辛萬苦運到江淮。
而騎卒的訓練,也需要大量經驗的積累,絕非幾個月能完成的。
更不要說那種弓馬嫻熟的精銳騎士,無論在哪支部隊,都是爭著要的寶貝,尤其是主要以南方人為主的明軍,就更為稀少了。
隨著當年順軍、西軍的老卒大量退役,騎兵兵源也逐漸萎縮,還是收複陝西以後,獲得了一些補充。
這些分散在各軍、各師當中的,都是好不容易積攢起的家底,日後朱由榔平撫草原,對付日益壯大的準噶爾,都需要更多的騎兵力量,折損每一個,都是真金白銀啊。
所以,無法忍受的張煌言立刻折身謁見了正在永固山的張名振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張煌言果斷道
“我們有多少騎兵,可以如此和清軍消耗?”
張名振聞言,也是沉默
“不然呢?如果放任清軍鐵騎遊蕩,我軍能拿下哪座城池?”
不僅如此,張名振歎了口氣,接著道
“其實我最擔心的還不是清軍騎兵襲擾,而是另一個方向。”
張煌言恍然
“嶽樂?”
“正是!”
張名振頷首
“自從宿州戰役以後,嶽樂帶著他那萬餘鑲白旗殘兵,退到磐石山,眼看也有兩三個月了,竟是毫無動作。”
“我大概能猜到他的打算,磐石山卡在我軍側背,現在咱們主力聚集於永固山周圍還好說,反而若是前線有了結果,拿下蕭縣後,大軍抵近徐州城下。”
“屆時,磐石山這萬餘精銳,就是一把能斷絕後路和糧道的鋼刀啊!”
張煌言聞言,亦是不知對策。
跟著張名振,二人於賬內地圖上反複觀摩良久。
光複後軍的補給路線主要有兩個
一條是從淮河,由鳳陽,經宿州,到徐州前線,也就是之前明軍進軍的路線。
另一條,則是黃河,從淮陽北上,走過去數百年內的漕運故道,抵達徐州城南。
而從這個角度來看,嶽樂駐軍所在的磐石山,實在是太關鍵了。
一方麵,磐石山緊靠黃河,就在漕運要道之畔,就算清軍缺乏火炮,無法打擊運船,但內河運船,不可能毫不停歇,隻要有靠岸和裝卸的地方,如房村集、雙溝等地,都暴露在磐石山的兵鋒之下,朝夕可至。
另一方麵,從宿州北上的後勤通路,同樣距離磐石山不遠,且都是平原地帶,若是騎兵奔馳,不過半日以內。
嶽樂這小子,從去年秋,宿州戰後,就一直窩在磐石山不動,原來是早有打算......
想必這幾個月的時間,他不可能啥都沒幹,怕是已經在山上修建營寨,積蓄糧草,做好長久駐紮準備,就等著何時戰機來臨,給光複後軍來一下狠的,以雪宿州之恥。
“要不然,先克磐石山,解決嶽樂?”
張煌言道
張名振卻是默然頷首
“這恐怕才是嶽樂的打算!”
“他一開始,就是想把自己作為誘餌,吸引我軍先對付他,來給徐州城緩解壓力,屆時瓦克達、圖海等人,才能集中力氣,來對付武威郡王!”
張煌言打量地圖良久,也頗為感歎
“以萬餘殘兵,卻是卡在我軍生死要道上,從而讓我後軍七萬驍銳,必須先把他這萬餘殘兵消滅,方可北上,倒是劃算。”
此時明清雙方的兵力、戰力對比,清軍已經落入下風,故而嶽樂此策,有些類似田忌賽馬,是在用他手中這支宿州戰役的殘兵的性命,來牽製光複後軍七萬大軍,無法即時參與徐州戰場。
這樣的策略,不能說不劃算,從軍略角度來說,可謂壯士斷腕般的以死求生。
因為無論徐州戰場進展如何,可以預見的是,磐石山的嶽樂和他麾下萬餘鑲白旗殘軍的下場,恐怕都隻有一個......
黃河北岸,年僅二十出頭,便身居議政大臣、山東總督的圖海正在勒馬於黃河畔,巡視茶城堡壘建造。
身邊還跟著負責城池和河防整備的麾下漢臣,以及軍中將佐。
離他最近,也是素來最受他欣賞的,名喚朱之錫,之前隻是翰林編修,被調到山東當了個通判,結果在屯田工作中,被圖海發掘,一路升任到布政使,現在又加巡撫銜,前線後勤以及防務工作中,除圖海外的第二人。
這位曆史上在河道總督任,幹了十多年,為了治理黃河,鞠躬盡瘁,累死在任上,被雍正封為“黃河河神”,受黃河兩岸數百年香火的治河名臣,此時同樣年輕,隻有二十八歲。
“張名振、張煌言部一退,這徐州方麵,壓力就頓然減輕不少了,製台不必太過憂慮。”
圖海這幾天加緊部屬軍務,又四處巡查城防,頗為疲憊,朱之錫在旁勸道
圖海卻是停下馬蹄,麵朝黃河南岸,頗有些失神
良久之後,才道
“我與安郡王(嶽樂)相識多年,素以廉、藺之交(廉頗藺相如)相許,如今局麵,看似向好,實則乃是以他性命所換,如何要我不戰戰兢兢?”
朱之錫默然
“孟九(朱之錫字),你們漢人曆史上,以關外部落,入主中原者,有值得稱道的文臣嗎?”
這個話題有些敏感,但朱之錫還是稍稍思忖後回答
“昔日金朝初年,有完顏希尹,深謀多智,允文允武,隨完顏宗翰滅遼,破宋,又擔任尚書左丞,為金國首任宰執,立官製,議禮樂,以平撫河北,可為一代名相。”
圖海聞言頷首
“我知道他,我自幼時,就愛和漢人文吏,閱讀經史,少年後,有多參與治理,此生所望,大概就是一個完顏希尹吧。”
“隻可惜,看眼前這樣子,原以為我等就算再不濟,也當是各遼金格局,沒曾想,卻要淪作北元第二......”
“我是真的,不甘心。”
朱之錫不知如何作答
圖海搖搖頭,勒馬轉身,準備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