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舉子下鄉

隨著戰爭創傷平複,整個江南的經濟都逐漸恢複到崇禎年間水準。

新政在江南地區鋪開的同時,洋務院先後於福建、浙江、南直新設市舶司,到了現在,整個明廷控製區域內,已經有了十三個市舶司開港,內外貿易量也達到了峰值,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繼續擴大了,典型就是隨著浙閩直三省開海,廣州港的吞吐量都已經開始下降了。

於是,大量兩廣、湖廣、福建商人行會瞧準了機會,開始將注意力轉移到尚還沒有得到開發的浙直沿海地區。

反而是浙直本地士紳們慢了一拍,以寧波市舶司土地租賃拍賣數據來看,市舶司拋售的第一批三千三百畝土地中,湖廣籍商人拿下一千多畝,兩廣、福建商人分別拿下數百畝,海務公司占了四百多畝,作為本地勢力的浙江商人,竟然隻占據不到八百畝的份額。

接著,朝廷度田令下達之後,浙直本土士紳受到更大壓力。

這年頭科舉考試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許多科舉無望的士子,在聽說朝廷可以直接考核任職後,當即放棄繼續科考,參與官員考核。

經過基本考核之後,隻要沒有犯罪記錄,文化水平過得去,就會經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派來的官員,短期培訓後,分為各個巡視組,前往基層參加度田和新政推行的執行與監督工作。

沈平鴻就是其一,考完七日後放榜,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名列榜上,隻是名次有點低,全省倒數十七名。但這畢竟是舉人啊,還是讓他大為驚喜,身邊同學友人紛紛前來祝賀,在封建時代,中了舉人,就算正式步入士紳階層了。

這也是沈平鴻的幸運,其實按照他的八股水平,在浙江這種大佬邊地的地方,大概率是中不了的,但當時閱卷的主考由總督陳邦彥、布政使李新(原廣東布政使),按察使常延齡,杭州知府顧炎武帶著精幹官員,一起組成。

很顯然,除了常延齡外,其餘都是昔日肇慶舊臣,是新政派的骨幹力量,本來沈平鴻因為經義水平一般,時應當刷下去的,但後麵顧炎武看到了他的策論,覺得寫得非常精彩。

也許當時沈平鴻已經覺得自己上榜無緣,幹脆放飛自我,將心中所想全部袒露出來。

文中,他首先對於這個題目就提出了反駁,認為一個知縣,是無法完全解決這個問題的,必須從整個朝廷的視野來部署。

浙直農民並不是不願意種糧食,事實上,這個年頭的糧食還遠沒有富裕到可以大量商品化的地步,之所以多種桑田,其實歸根到底,是嘉靖以來,朝廷官員和地方士紳聯手的結果,畢竟糧食再少,又餓不著他們,但多產絲綢,卻可以賣出換銀子。

要平衡這種現象,就必須由朝廷出手,讓種糧食的收益和桑蠶平衡,具體手段就是從關稅下手,浙直大部分絲綢主要還是用作出口,有目的地提高絲綢出口關稅,同時限製浙江從外省的購糧限度,便能逐漸抬高糧食價格,讓種糧有利可圖。

顧炎武所欣賞的,其實不是沈平鴻所給的手段,這些方法戶部、洋務院那幫子“賬房先生”也能想得到,他欣賞的,是對方所體現出的財政經濟素養。

早在月前,隨著中書科各個調查組不斷反饋,再加上一線市舶司所反映的數據,朱由榔便發現了,眼下大明的對外貿易市場,有過熱的嫌疑。

對外貿易從來都是雙方的,一個國家,過於依賴外部市場不是好事,後世改革開放時期的中國,好歹還算“兩頭在外”,可眼下大明的資本市場,幾乎是“一頭在外”,如此下去,除了換來一大堆貴金屬,導致國內通貨膨脹外,不會有任何好處。

而且全國的投機資本,都聚集在沿海地帶,對於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並非健康,除了洋務院老大張同敞最先發現問題外,正在進行杭州市舶司建設的顧炎武也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向朝廷上書。

必須要對外貿市場規模進行限製,資本投機在現階段,雖然可以成為經濟發展的強動力,但必須給它套上韁繩。簡而言之,大明朝廷在開創性的建設了一個“看不見的手”,即市場規律之外,還需要加強“看得見的手”,及財政幹預。

沈平鴻身為一介寒微士子,能有這般見識,在同齡人中,依舊是相當出類拔萃了,顧炎武大為欣賞,又了解到他的明算成績也不錯,八股雖然一般,但也還過得去,便向陳邦彥推薦了一二。

最後,由陳邦彥拍板,考慮到朝廷雖然隻說這兩科作為參考,但若是完全沒有影響,日後考生也不會重視,所以在八股成績差不多的情況下應傾向於其餘兩科優異的考生,沈平鴻就這般被填進了桂榜末尾行列。

這次各地鄉試,雖然沒有公告,但各省主官都知道,上麵定下了一條潛規則,無論哪個省,所錄舉人中,三代內都沒有功名的平民子弟,占比不得低於五成。

沈平鴻雖然也屬於平湖沈氏,但隸屬旁支庶出,也算寒門行列。

鄉試之後,能中舉上榜,那自然是天大榮耀,過去沈氏族人中,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紛紛帶著賀禮上訪,畢竟沈氏嫡係已經被一鍋端了,剩下這些旁支,能有一個官麵人物,自然要巴結一二。

但麵對同科舉子們邀約共同赴京趕考的請求,沈平鴻卻拒絕了。

他知道自己的水準,能在浙江中舉已是相當不易,若是去南京參加會試,基本完全沒機會。

但他也不打算回老家繼續讀書,參加下一次科舉,沈平鴻知道自己不是經義八股的那塊材料,如今僥幸能夠得到個舉人功名,已經相當不易,幹脆去布政使司應募,直接出仕。

一到衙門門口,人還挺多,不僅是今科舉人,往屆舉人也可以參加,整個浙江少說也有幾千舉人,科舉無望,想直接出仕的不在少數。

沈平鴻先是要在門前記錄自己的個人簡曆,而後進衙門麵試。

麵試過程挺簡單的,也就隨便問了幾個問題,就讓回去了。

第二天便傳來被錄用的消息,三日後前往布政使司衙門報道,發了一個“浙江觀政員”的牌子。

第一批約三百人舉子被分為十六個巡視組,每組除了二十來個預備官員外,還有一名布政使司、府縣官員,一名按察使司官員和一名軍官帶隊,政務官布置任務,算是組長,按察司官員負責記錄監督,軍官帶著一個哨的兵馬扈從。

沈平鴻所在巡視組被分配到紹興府,路上他發現,從本月開始,隨著鄉試結束,大量的巡視組建立起來,以至於帶隊官員都快不夠了。

不僅舉人,秀才們也有自己的巡視組,但他們的牌子上寫得是“浙江觀務員”,相較於舉人由布政使司調配,秀才主要受知府衙門管轄。

到了紹興府,有不少出身大族的舉人受不了,直接辭職,寧願備考進士,也不願受這種鳥氣了。

原本在他們想象中,自己一到地方,應該就是在衙門裏聽聽報告,跟著知府知縣做做事。

可事實上,上麵給他們的工作卻相當“有辱斯文”,居然讓這幫舉人老爺,跑到田裏去丈地!是的,巡視組的主要任務,要麼就是在鄉間帶著衙役、兵丁丈量田地,要麼就是解決新政推行中的糾紛,都是在田間地頭到處跑,這對於某些心懷士大夫“致君堯舜”的生活大相徑庭,尤其是那些出身富貴的士子,難以忍受這些“鎖務雜事”。

反倒是沈平鴻這種貧寒子弟如魚得水,這也算是一種考驗和選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