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平鴻卻從杭州府城裏,關於此次恩科鄉試的告示上,看到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東西。
之前,朱由榔關於開恩科考試的聖旨末尾,寫到“此次恩科錄用,不取新生員名額,隻以原功名考核聘用,凡秀才、舉子,具有所額。”
當時一眾讀書人還不知道這是啥意思,現在終於明白了。
過去科舉考試,隻有進士可以直接授官,其餘哪怕舉人,也隻能到吏部接受“大挑”,最多在縣丞之類低級官員出現空額時,能補錄進去。
至於秀才,直接就沒機會。
但朝廷這次恩科,卻打破常規。
除了進士可以授官,考中舉人、秀才也可以被朝廷聘用為官!
層次不同而已,比如一名秀才考舉人,如果考中,可以有兩項選擇,要麼繼續考進士,要麼直接以舉人功名接受聘用。如果沒考中,同樣能以秀才功名去參加聘用考核。
隻不過進士和以前一樣,都是直接從七品待遇幹起,而舉人、秀才的起步則比較低罷了。
但考生們不知道的是,其實不必過多為進士、舉人、秀才之間的鴻溝擔心,這就是因為朝廷的第二項相關變革了。
過去,凡是進士之中,排在最前麵的三鼎甲一般直接選入翰林院,二甲前列則錄入庶吉士,其餘放到六部觀政,隻有三甲才會被放到地方任職。
結果就是,明代養成了“非翰林不得入閣”的潛規則,朱由榔認為這是相當不合理的,如果內閣的決策層,都沒有在地方府縣摔打過、鍛煉過,還談什麼治國安民?
在這一點,他堅定的支持漢唐傳統,“宰相必起於州郡,猛將必發於卒伍”,要當將軍,先當伍長,要作宰相,先作知縣。事實也的確如此,光烈朝主要將相之中,內閣四個文官,除了一個薑曰廣外,其餘都是從地方府縣幹起,至於軍中將帥,除了鄭成功算是子承父業,其餘要麼是從農民軍中摔打出來,要麼是從基層拚殺而出。
關於這一點,一樣“非主流”出身為主的內閣堅定支持天子,君臣商議後決定,此次科舉所出進士,無論排名,全部分散基層,而且還不是讓他們直接任職,先分配到各布政使司“巡視組”中去,正好現在不是搞度田嗎?那你們就先去基層幹清丈工作吧。
舉人、秀才同樣如此,隻是層次不同,進士分配到省一級調用,舉人則是府一級,秀才縣一級,但工作都差不多,跑到基層推廣監督新政。
等在巡視組幹個一年左右,實習期過了,按照各自成績,才轉入地方任職,進士分配為知縣、縣丞一級,舉人則是縣丞、主簿一級,秀才則分到縣以下的鄉鎮、巡檢司一級。
少部分表現優異的,可以被調到朝廷六部和都察院、洋務院等機構,當基層幹事。
把新科生員分配到巡視組,參與新政工作,這是借鑒了當初堵胤錫在湖廣的成功經驗,堵胤錫當初推行新政時,就喜歡把剛被選拔,還未出任職務的官員編入巡視組。
因為這些人和地方府縣的豪強缺乏關係,而且不知道自己後麵會被分配到哪,基本上都是異地任職,巡視地方裏的士紳勢力對他沒什麼影響,關係也沒啥用,而且剛剛出仕,急於表現自己,也不願為了些許賄賂葬送前程,故而相當可靠。
相反,若是已經在本地任職好幾年的地方官員,反而就不怎麼可靠了。
正好整個江南的清田新政即將如火如荼的開始,這幫子勞動力不用白不用,而且還有比這種充滿各種矛盾的新政推行,更能鍛煉人嗎?
三月十五日,浙江鄉試在城中貢院舉行。
浙江自古文風鼎盛,到了明代,也屬於全國各地中,科舉競爭最激烈的地方,鄉試由浙直總督陳邦彥主持,畢竟南直鄉試一般都由禮部直接管,就輪不到他來插手了。
沈平鴻走進考場,江南光複不過才過去幾月,各省、府的學政衙門都還沒重建起來,科舉考試還是直接由督撫、布政使司、府衙直接主持,讓軍隊協助監考。
故而,沈平鴻一入考場,便是一隊軍士嚴陣以待。
搜身之後,隻能攜帶筆墨入場。
古代科舉環境非常糟糕,狹小隔間內,擺放著馬桶、桌案、水桶,從早上考到傍晚,其間考場會提供一頓吃食,大致也就是饅頭而已。
本次考試分為兩天、三場,第一天隻考經義,也就是八股文,第二天上午考明算,也就是數學,下午考策論。
三通鼓後,分發考卷,另有小吏舉著寫有考題的木板巡回,考生須把上麵的考題先謄抄下來,再做答。
經義八股這玩意,考了快幾百年了,就圍繞著四書那點東西,能考的早就考完了,到了明朝後期以及清代,許多地方便搞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刁鑽考題。
比如某年科舉八股考試題:《二》
是的,題目就是個“二”字,你說它出自四書吧,那的確四書裏肯定有,但是哪一句,你知道嗎?
隻有那些真的倒背如流的人才知道,這個“二”字是獨立斷句的,所以四書中隻有《論語,顏淵篇第十二》裏,有一句“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考官其實真正想考的是後一句,隻是沒有明說罷了。
不過此次恩科,朱由榔特意囑咐各地,題目盡量不要出得太怪,平常便好,反正這次要錄取的人不少,可以不必刻意搞區分。
沈平鴻抄下考題,考題非常大眾,便是之前提到的那後半句,“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很多人認為八股太過死板,但其實隻要題目選得好,八股文也是能當做策論看待的,比如現在的這個題目,就很有策論的意味在。
八股考試,也分大題和小題,大題自然就是眾所周知的經義文章,而小題,則類似於後世的填空題,題目摘一個四書當中的問題,考生把相關語句默寫出來。
今年科舉小題比往年多,竟有十個,而後才是大題。
沈平鴻讀書比較雜,實際上對於八股一道,不算精通,雖然勉力應對,但效果也就平平,奮筆疾書,直到下午,巡回視察的軍士開始敲第一通鑼,都還沒寫完,五通鑼後,便要交卷。
沈平鴻連忙趕完,又謄抄好,不過半柱香功夫就響了第五通鑼,眾人交卷出場。
回到寄居客棧,心中不免鬱悶,從他往日經驗來看,這次文章寫得也就平平,浙江科舉競爭非常激烈,這種水平的文章很難有機會了。
好在自己也隻有十八歲而已,回去耕讀三載,日後還有機會。
於是乎,第二日靠明算和策論時,沈平鴻完全是帶著一個體驗態度上考場的,考前已經知道,明算和策論隻做參考,不影響主要平判,所以沈平鴻覺得自己昨天發揮不行,這回肯定是要落榜的,反而不緊張了,隻當試試新鮮。
他從小就喜歡利用幫族學中先生打掃的機會,跑到族學藏書樓中看書,所學甚雜,也正是因為如此,在科舉一道上成就平平。
上午考明算,題目也不難,一共二十道,都是從《九章算術》裏摘取下來,而後加以修改的成果,不同於大多數隻讀四書的士子,沈平鴻仔細讀過《九章算術》,而且題目也不難,放到後世,頂多五六年級水準,竟是應對自如,不到一個時辰就全部答完。
下午策論,題目竟是問“浙直農鄉,多養桑蠶,然桑田多,則糧田少,江南本天下糧倉之屬,糧者,國本也,若爾為知縣,何以平衡二業。”
沈平鴻出身微末,年少時還要常常參與農活,對於這些東西切身體會,再加上閱讀了不少諸子百家和漢唐時期的策論時政散文,對於這個問題,竟是有自己一番想法,而且他本就對此次科舉不抱希望,幹脆暢所欲言,疾筆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