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拔寨(下)

“陣鋒上前!刀牌手跟上!”

山下,振字營三千將士開始列隊,披甲的陣鋒除了在野戰時站在最前排外,同時也是攻城的先鋒。

甲片碰撞出“鋥鋥”的金屬聲,這些甲胄的甲片都是武備局用水力鍛錘反複捶打製作而出,自從廣泛使用水力車床和分工製度後,武備局生產效率大為提升,每天一個完整的工組(含水力鍛錘、打磨、串聯等,約十幾人,相當於生產線)能生產一副鐵甲,這已經不是小數字了,整個武備局這樣的甲胄工組有上百個,每月就是三四千副鐵甲。

工業的力量,如此讓人著迷。

“炮火準備!”

被抽調跟隨而來的一個炮兵哨十八門野戰炮開始調整炮位,為首的哨總、哨副用手中各色三角旗指揮著大炮調轉。

一刻鍾後,隨著一陣密集的炮響,總攻全麵開始。

山腰上的清軍營寨才剛剛搭建兩三個月,所用材料也不過就是簡單木石而已,寨牆約丈餘高,哪裏能受得了大炮猛轟?

“通通通……”

將近半個時辰的炮火準備,立即就把一麵寨牆轟得稀巴爛,壘起來的石塊、木柱被橫衝直撞的炮彈拆得遍地都是,除了個地基以外,其餘都變成了累積在那的廢材。

“停!”

“選鋒攻寨!”

所謂選鋒,就是突擊隊、敢死隊,明朝中後期以後,軍隊戰鬥力廢弛,再加上軍隊空額、喝兵血嚴重,將領們為了在打仗時不至於一點辦法都沒有,便像養家丁一樣,用賞銀從普遍拉跨的士卒裏挑選敢死隊,稱為“選鋒”。

但在光複軍中卻不同,朱由榔不敢保證自己軍中一定沒有喝兵血的事情,歸根到底這畢竟還是支封建軍隊,後世刮民黨都沒辦法的事情,他總不能搞個“三x改編”吧?那不是逼下麵將領造反嘛?

所以隻能盡量限製杜絕,但事實上軍中將領還是習慣將部分軍餉克扣出來,用來養一些所謂“選鋒”,臨戰時當敢死隊用。

這事實上是一種封建軍隊的陋習,因為很容易造成軍隊戰鬥力渙散,將領盲目依賴自己的親兵和少部分精銳,卻喪失了軍隊整體建構的健康,很簡單的道理,你要是真的需要突擊隊,就不能像後世的偵察連一樣,直接建立一個“突擊哨”嗎?非得臨時拿出額外銀餉,把打仗這種係統工程變成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黑幫群毆。

所以後來戚繼光訓練新軍時,就十分摒棄這種拿公餉養私兵,臨時組織選鋒和人頭記功的惡習。

四百多臨時應召的選鋒披甲執銳,舉著圓盾朝著已經坍塌的寨牆衝去。

寨內,滿清正黃旗牛錄章京阿察齊按著長刀,靜靜看著遠處山下,氣勢洶洶而來的明軍選鋒。

身後,三百明黃色重甲加身的滿洲勇士同樣各自緊攥兵刃,冷眼相看。

焦璉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對手並非之前遭遇的那些個綠營乃至普通八旗。

譚泰原本就是正黃旗出身,南下任職後,身邊也帶有兩三個正黃旗牛錄作為親兵護衛,城南山寨地位重要,他不放心綠營兵馬,故而專門抽調出一個正黃旗牛錄來監視。

正黃旗是滿清最早的班底,是天子親領旗主的軍隊,在八旗當中,兵丁最多,人口最盛,裝備和戰鬥力也最為彪悍。

後世人們一提起八旗,首先想到的便是弓馬,事實上,滿洲變成馬上民族,是兼並了蒙古諸部後的事情了,而他們真正用來看家本領,乃是步戰搏殺。

阿察齊一聲呼喝,三百甲士凜然向前,橫刀而立,他們個子普遍不高,但是四肢粗壯有力,飽經東北地區風霜刀劍的身軀與臉龐,透露出一種樸素的凶悍和堅韌。

明軍已經衝到數十步內,其中後排火銃手開始將提前裝填好的彈藥仰射出去,但一來部隊剛剛從山下趕上來,隊伍鬆散,難以形成集火殺傷,再加上雙方高度差,殺傷力也有所降低,並沒有對山上清軍造成多少麻煩。

“嗖嗖。”

“重箭!”

隻聽前排將士驚恐呼喊,眼前一陣薄雨般箭矢潑了下來,三四十步內有破甲之威的重箭如蝗蟲過境,當場就將二十餘名明軍士卒傷得撲地痛叫。

當被重箭攻擊後,有經驗的明兵立刻反應過來,對麵守城的並非普通清軍綠營,而是八旗精銳!一下子心中的恐懼就不斷增長,那種從萬曆到崇禎,從山海關到江南的威逼和挫敗感足以讓人心顫。

“衝上去!先破敵陣者賞五十兩,記乙等功!”

被高額賞賜再次激勵出勇氣的選鋒士卒嗷嗷叫接著衝了上去,鋒銳的矛頭,寒光凜凜的刀刃直指坍塌寨牆後麵列陣而立的八旗甲士。

阿察齊和身後的三百甲士依舊沉默

二十步,十步

直到可以清晰看見對方的臉龐時,阿察齊終於動了。

“突!”

衝在最前排的明軍選鋒隻聽到一陣陣刺耳的怪叫聲,而後便經曆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戰,當然,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阿察齊帶頭迎著明軍衝鋒,也不列陣防禦,而是幾乎同時發動相同的衝鋒!

兩股浪潮硬碰硬的砸在一起,阿察齊手擎一柄長刃樸刀,猛力揮動,向著最前麵的明軍選鋒就是狠狠一刀,那選鋒乃是一員隊正,慌忙舉刀欲擋,卻忽覺虎口一陣生疼,竟是被震出鮮血,身體不禁往後仰去,摔倒在地。

還沒反應過來,阿察齊已經又是一刀直通心窩,被切割開的動脈血液飆濺一臉,讓原本肅然的麵龐更顯猙獰。

同樣的事情在整個戰場上不斷上演,這些個八旗老卒戰鬥經驗極其豐富,並且堅韌耐戰,力氣頗大,幾乎是壓著明軍打殺。

“啊!救我!救我!”

又是一名明軍士卒被一刀斬去了臂膀,倒地嚎叫,隻可惜眼下狀況,恐怕沒人能抽空幫他,隻能慢慢痛苦的失血身亡。

除了利刃外,清軍普遍使用的破甲花骨朵更是明兵夢魘,因為麵對這玩意甲胄根本沒用,鈍器本就是破甲的,而清軍的甲胄卻精良的可怕。

裏裏外外恐怕得有三層,裏麵的鎖子甲,中間鑲著的鐵片,外麵鐵釘釘住的棉甲,刀刃很難造成傷害,即使是鈍器,外麵的棉甲也有相當作用。

滾滾熱血順著山坡高度差緩緩流淌下來,不時便有屍體滾落,明軍是仰攻,而清軍卻是居高臨下,占了地利,再加上八旗甲士銳不可當,凶悍異常,不到兩刻鍾,四百多明軍選鋒便支撐不住了。

不知是從誰先開始,有人連滾帶爬的從山上逃了下來,一開始,焦璉二話不說,直接執行軍法,義不聚財、慈不掌兵,打仗這事,無論是何種情況,主將命令下達之前,退後就是一個死。

但隨著時間推移,八旗甲士的攻勢依舊沒有減弱,他們聚成一個鋒矢狀陣型,不斷向明軍發起衝擊,而明軍選鋒卻是已經七零八落了。

終於,零星潰逃變成了全麵崩潰,大批明軍從山上逃了下來,焦璉雖然也嚐試派出援軍接替,但一方麵地形限製,不方便大隊兵馬展開,另一方麵,他也明白,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則竭,如今士氣已泄,再做補救效果不大了,還不如換其他部隊重新攻山。

焦璉麵色沉重,他剛才看的清楚,上麵站著的不是什麼清軍綠營,而是正黃旗滿洲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