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誌淩不回答她,她不住地追問然後呢,其他人呢?
過了一會兒,彭先生問:“1004年遼主將蕭韃凜中箭身亡,失去主將,遼軍從此一蹶不振,連連潰敗。到了1005年,宋遼簽署了‘澶淵之盟’,對嗎?”
“對。”王誌淩回答。
“沒有熬到和約之後的和平啊?”彭先生又說。
“對。”王誌淩繼續淡漠地回答。
魏秋雁還在追問:“簽了合約之後,是不是大家就過上和平的生活了,是不是再也沒有戰爭了?”
王誌淩冷漠地回答:“不知道。”
魏秋雁愣了一下,甚至覺得有點兒委屈,陌生的王誌淩又出現了,讓她覺得難以接受。
看到她的神色,王誌淩又緩了下來,拍拍她的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溯時’的視角定在人身上,一旦這個人的生命結束……那自然什麼都看不到了。”
魏秋雁不開心地說:“我知道,我就是覺得很不舒服。我想知道後來的情況,你知道你這樣像什麼嗎,我有個師姐說導師評論她的論文,虎頭蛇尾。”
聽到魏秋雁牽出了“虎頭蛇尾”,彭先生沒忍住笑了:“還高開低走呢。”
“這個人的配置是低開高走吧!”魏秋雁又表示反對了。
彭先生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付了咖啡錢,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
他這次走了,就過了好幾天才再來。
再來時,他拎著行李箱,該返校了,最後一學年,他也該進入論文季了,希望不要虎頭蛇尾才好啊。
他要了一杯外帶的咖啡和一份小食拚盤,王誌淩幫他打包的時候,他從背包裏掏出了一遝打印出來的東西,放在桌上。
魏秋雁從裏間走出來,拿起來看了看。那是一本淡藍色紋皮紙套著的簡裝文稿,封麵上印著粗粗的黑體字,《將軍白發征夫淚》。A4紙張上整整齊齊的排版和宋體小四號字體,拿在手上就像一遝文件似的。
彭先生解釋:“借用古詩詞隨便套了個書名。”
王誌淩打包好了外帶飲食,也湊過去翻了翻,彭先生把他從“溯時”裏看到的故事寫出來了。當然,他講的可沒有這麼細致,很多細節他也確實記不清了,有很多畫麵在當時其實都是看不清的。彭先生根據自己的推測跟合理想象,補足了很多他講述時粗糙處理的情節,也給很多人物添加了不少符合性格特點的描述。
最重要的是,彭先生填補了他沒有看到的結局。彭先生給的結局怎樣,暫且不談。至少他有一點認知跟王誌淩達到了一致,最終嚴天擎和沈雋在那支禁軍範圍內獲得了褒獎和追封,雖是哀榮,也確實有了少年將軍的稱號。這種大結局看起來很俗套,但這又不失一種慰藉,對於一切在眼前戛然而止的王誌淩來說,這尤其是了。他和魏秋雁都舒了一口氣。
在他們回過神的時候,彭先生早已不告而別了。
持續多日陰沉,濃雲終於散開,還有些春寒,看似強烈的陽光根本感覺不到溫度。光線慢慢繞過餘下的積雪,留下融化的水漬,也悄然繞過建築物,整個城市似乎都在煥然新生,難得一個大好的天氣。
男人坐在臨窗的床位前,小心翼翼地削著蘋果。
他別扭地握著刀,另一隻手不靈活地轉動蘋果,與其說是削,不如說是笨拙地切割。他一塊一塊的剜著果皮,浪費了大量果肉。
旁邊床上的女人輕輕地唱著一首老歌,手機裏放出的調子很好聽,但女人的聲音嘶啞,氣息不穩,混雜其中有很強的違和感。
這是一個喉癌患者,聲帶受到不可逆的損傷,再也不可能唱出原來的嗓音。曾經她的嗓音高昂動聽,就像空中略過的雀鳥。她年輕的時候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尤其擅長聲樂。
她過去畢業於一所音樂學院,上學的時候有個“雲雀”的諢號。
不得不說命運對於這人特殘酷。
但她似乎並不消沉,臉上平靜安適,還帶著藝術給她的愉悅感。
窗外一片和煦,屋裏也一片和煦,冬日之後,一片寂然的蕭索又暖洋洋地複蘇了,這個女人的病情在這個春天也有了些許好轉跡象。
去年秋冬的時候,她還被下過兩次病危通知書。
好歹這段時間自理生活是沒有問題的,她可以自己坐公交車,繞過幾乎半個城區,用將近1小時的車程到醫院裏複查和治療。
自從確診之後,她一直表現得特別頑強,有極強的生的欲望。
她配合醫院做治療,聽醫生的話,忍受治療帶來的一切生理痛苦。其餘的時間她勤於鍛煉,以前一直懶懶的不願意運動,熬過那段危險的病情之後,懶散的身體立刻勤快了。男人也為了她的病情拚命工作,向那些關係不好的家人低頭,爭取得到更多幫助。
這是夏英竹、紀雲佴夫婦的日常。
病房的門鎖響了一聲,有人走進來,向他們打招呼:“三嬸,三叔。”
“來就來了,還老是買東西啊,怎麼這麼客氣。”夏英竹站起來,“你再這樣就別過來了,一會兒帶回去,我們什麼都不缺。”
“我爸叫拿來的,你們留著吧,或者姐姐來的時候讓她帶回去。”
“你爸……真這樣說麼?”夏英竹訕訕地笑著。
來者見他這樣露出煩躁的神情,又轉向女人:“三嬸今天感覺怎麼樣?”
“今天好很多啦,昨天還不能走那麼遠,今天早上在院子裏走了三圈。”紀雲佴朝他招招手,“看你穿的好少啊,冷不冷呀?過來讓我看看。”
“今天氣溫又高了些,早就不冷了,我沒事,不過你出門應該多穿點兒。”
夏英竹看著站在床前跟妻子交談的年輕男人,細細打量著他的麵龐。
他的臉沒有其他同齡人的棱角分明,整體輪廓偏圓、偏短,挺像他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光照在臉上,看起來光潔幹淨,額頭飽滿,眉有些疏也有些短,鼻梁不高,鼻頭有肉感,雙耳也略有肉感,下頜不尖窄也沒有過於開闊,似乎中規中矩、不餘不缺,但好像也少了些什麼。其餘都像他父親:眉弓高且彎,不是單眼皮,但雙眼皮也不明顯,如果上眼皮沒有那麼臃腫,或許會是深眼窩,口部輕微突出,嘴角有點兒下塌,好在下巴沒有後縮,也沒有很凸出,還算得上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