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不是我的故土，他們也不是我的親人。他們不關心我，他們愛的隻是自己的顏麵。您可以去我的故鄉打聽，我原先已進京，他們心疼我父親和弟弟，不忍他們在軍中受累，強送我到這裏，斷送了我的前程。您還可以去我住過的兵舍搜查，看看他們寫給我的信，隻會一味向我要錢，要我取悅我那老眼昏花的祖母。我早就受夠他們了。”
祖母、父親，還有關係不親近的弟弟妹妹們，隻會對著他流淚，跟他說要爭氣，讓他感到壓力的母親，他想了想，竟然真的沒有多少愧疚。在他餓著肚子讀書，給家人省口糧的時候，在他被迫離開京師的時候，他們在意過他的感受嗎？如今，他們又知道他經曆了什麼嗎？叔叔更是可怕，為了自己往上爬，不惜毀了他和趙雪旑。
好吧，叔叔，感謝您過去對我的關照，您想往上爬，我給您這個機會。
幸好姐姐早就離家遠嫁了，也幸好這次出發之前，除了幾封無關緊要的家信，他把其他的信都燒了。
使者眼睛一眯，又說：“和你同來的軍士，最後都死在這兒了吧。你還殺了一個人呢，他怎麼會把殺自己兒子的人帶進家門，又送上自己的女兒呢？還有名義上和郡主交換的那名軍官，最終也死在這裏了吧，嗬，聽說還是個女人？”
“這兩年來，我們兩邊的摩擦還是很大的，禁軍心裏有怨氣也正常吧。和我同來的人，他們喝了酒，借著醉酒鬧事，說了不該說的話，逃不過被殺也實屬無奈。至於二哥，對於嶽父打算重用我的事，他心裏不滿，找我械鬥，我失手了。嶽父胸有海涵，寬宏大量，即使這樣也願意繼續接納我。我自然跟定了嶽父。還有，您說的那名軍官確實是位女性，在此之前，還真沒人知道她是女性。她的情郎同行，來救她，也被殺了，會鬧事是正常的。割了她喉嚨的是我，我覺得她那樣太丟軍人的臉了。”
使者冷笑：“好，算你伶牙俐齒。這些話，你可能還得到王爺麵前再說一遍。”
統領趕緊說起央求的話，說自己最寶貝小女兒，小女兒又是仰慕英雄的人，硬要嫁他，這才成婚不久，怎麼好拆散呢。那女孩兒也配合父親，緊緊抱著嚴天擎的胳膊，眼睛裏淚汪汪的，一副懵懂無辜的可憐狀。
使者其實心裏也有數，大家都是為了向郡王交差，也賠笑道：“大家都知道，郡主是頂替的，但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我們王爺也得討說法呀。我看咱們兩邊也快達成議和了，貴軍主將……不是中了床弩麼？我們不會趁勢欺人，你們放心把人交給我，我保證安全帶回去，以後還給你們送回來。”
第二天，嚴天擎就跟著使者起程了，臨走之際，他還得假惺惺的演一場依依惜別。
他又回到了熟悉的軍營裏，使者要在營中稍作調整。那天夜裏，契丹統領又借了精銳，從修繕了一半的缺口突襲進來了，這次沒有炸藥給他們點，他們就點了糧草庫，深夜的天又像擄走沈雋的那天，火光照紅了黑雲遍布的天。
嚴天擎知道，他們是來殺自己的。留下自己的活口，對於他們來說是很大的威脅。
周圍又一片大亂了，使者更是嚇得從房子裏屁滾尿流跑出來，完全沒有了白天的風範，衣冠不整，跟著混亂的人們到處逃竄。
幸好親眷們都撤走了，也算上一件事的一個正確安排吧。
契丹人安插在宋軍裏的耳目還是很有效率的，契丹駿馬的聲音快速朝他靠近了，就像上次精準擄走最有軍事才華的幾個人，那些人也準確找到了他的位置。
他登上了自己曾經和沈雋站在一起眺望的樓台，那時還有張同、阿黃，他們曾一起站這上麵，看著校場上的士兵操練。
還是熟悉的樓台，每塊磚都是他記憶中的樣子，校場和兵舍也是熟悉的模樣，他住過的兵舍漆黑一片，這一切恍如隔世。沈雋永遠不會回來了，他也沒機會跟張同、阿黃一起站在這裏一邊吹風，一邊開玩笑了。
契丹人馬很快圍住了這座小樓，借著火光，嚴天擎看到帶隊的人是統領的小兒子，一支支黑漆漆的利箭齊刷刷的指著他。
那男子在底下開口了，語氣裏充滿了調侃的味道：“我的妹夫，我們尊敬的——副將軍，你在那上麵做什麼？”
“懷念故友。”
“懷念故友？好雅興。”男子的馬不安分的踱著步，帶著男子走來走去，男子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怎麼，回到故土，你還是承認自己是宋人吧？”
“我回不來，我明白。”
“今日我特來謝謝你，謝你昨天為我們做的一切。”
嚴天擎笑了一聲，這時一支不安分的箭嗖的一聲擦著他的肩膀飛了過去。
這一箭像是信號，樓台上很安靜，伴著遠處的嘈雜，他聽到了很多人同時放箭的聲音。
讓我死在你們的亂箭之下，這就是你們答謝我的方式？
嚴天擎雙手一撐，高高躍起，身體前傾，從三四層樓高的樓台上落了下去。上方傳來箭矢的破空聲，淺色的衣袍呼啦啦的響，他就像一隻避開箭羽俯衝而下的鳥兒。他想到了沈雋、想到了張同、想到了阿黃、想到了趙白和米赬，很多畫麵一閃而過，還有最後見麵時的趙雪旑，來年秋天之前，趙雪旑就該生下遺腹子了吧。
他閉上了眼睛。
故事在這裏戛然而止。
王誌淩喝了杯子裏最後一點兒水，不再說話了。彭先生思考著什麼，也沒有說話。隻有魏秋雁不停地問：“他死了嗎？那趙姑娘怎麼辦，他們幾個到底去了哪裏，趙姑娘真的生下了他的孩子嗎，趙姑娘跟兩個孩子怎麼生活呢？還有，嚴天嬌和米赬怎麼辦，如果被人發現了怎麼辦，他們有機會出走嗎？趙白最後升官了嗎？那個郡王沒有被嚴懲嗎？還有青青呢，她最終離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