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英竹坐回原處看著他的眼睛,想著如果能生的像他母親那樣大而明亮,還有濃密的長睫毛,或許就是個英俊的男人吧。他母親的麵貌在年輕時其實算不上漂亮,不過眼和唇倒是好看,偏偏這兩個部分他卻像極了他父親。
他看起來不突出,走在人群裏很難被注意到,唯膚色有細膩均勻的質感,整張臉很幹淨,以及基本符合三庭五眼的麵部分布情況,看起來還算舒服。輪廓不分明使他看起來有些稚氣,但眼神太像當年他的父親,沉靜、執著、溫順,深處卻藏著不安分的東西,潛伏著野獸隨時都可能閃現。
夏英竹邊觀察邊想,到底夏微予像誰多一點?
說起來,自己又弄錯身份了,夏英竹所對比的是他的生身父母,也就是自己跟紀雲佴。他現在的法定父母是自己的二哥二嫂,很多年前他已經被自己過繼給那對夫妻,自己和妻子隻能做他的叔叔嬸嬸。
夏英竹經常這樣悄悄地、偷偷地看著他,想著如果沒有把他送出去、留在自己身邊的話,會怎樣?
不過沒有那麼多如果,縱使往後在夏微予身上還有什麼心思,都無從談起。
門鎖又響了一聲,一男一女說笑著進來,女的進門就撲到紀雲佴身上,摟著她的脖子,親昵地蹭著她的臉,像小女孩一樣地撒嬌。
“你別壓著媽媽了,那麼大的人還毛毛躁躁的。”男的在後麵寵溺地笑著,佯裝要拉她,伸出手隻是摸了摸她的頭發。
這是一對非常好看的男女,看起來非常般配。其中,女的叫夏姝君,是紀雲佴的女兒,男的叫熊顯,是夏姝君的丈夫。
“這麼巧,今天都來啦。”紀雲佴抓著夏姝君的手,聲音依然嘶啞,聽起來倒是蠻愉快。
“媽,醫生說哪天可以回家,提前說,我過來接你們。”熊顯喊得極親,叫得比自己親娘還親。
“嗯嗯,大熊最近學了不少菜式,出院一定要嚐嚐鮮。”夏姝君也給熊顯一個表現的機會,“他老師說,他都能出師餓死師父了。”
“沒那麼厲害啦。”熊顯語氣裏謙虛,臉上春風得意。
“我先走了,姐姐姐夫,你們聊,三嬸好好休息。”夏微予見他們一家和樂融融,很識相地退到門口,跟夏英竹以外的人打了招呼。
他怎麼又怨自己了?
夏英竹有點兒難過,不知道從哪件事起,大概就是自己跟父兄們站在一條戰線的時候,夏微予的態度就變得極差。以前即使總是對他不滿,但從來沒有大聲對他說過話的夏微予,在中學以後,也學會了用激憤的語言吼他,第一次發生那種事的時候嚇他一跳。
往後,夏微予對夏英竹的態度極其冷漠,要不就是不耐煩,跟他好好說話一般不會超過三句。
說起來也是自己的行為很可笑吧,其實根本就沒有立場去說那些話的,還總要跟父兄他們一起去勸說夏微予,讓他更厭惡自己。夏英竹每次想想都覺得後悔,但比起討好夏微予,權衡之下,他還是選擇討好固執的父親和兄長們。最開始他自己迫切想回到城裏安家落戶,後來女兒的升學需要支持與幫助,再後來,紀雲佴病了,比起前兩次需要的援助,這次還要迫切得多。
當然,夏微予也是要討好的,在違背父兄以外的所有事上,他都可以想出各種辦法,隻是人家從來不領他的情。
“別急著走,一會兒我跟你姐要在在外麵吃飯,順路送你。”
“不麻煩姐夫了,我……”
“讓他去,他有他的事,你別管他。”夏姝君不耐煩地揮揮手。
“姐姐姐夫再見,三嬸好好休息,有時間我再來。”夏微予說完迅速退出去,聽著門鎖扣進鎖孔的聲音,他舒了一口氣。
完全沒想到會跟夏姝君撞到同一個時間過來。
夏姝君本是他的胞姐,現在的身份是他堂姐,他們從小就不太對盤,總在各種事上撞得頭破血流,夏姝君也一直對他不冷不熱,或者不太耐煩。
他一直跟著姐姐一家生活到8歲,姐姐讀高中寄宿學校之前,又跟他在夏英蘭家同擠一屋,可以說他的整個童年都有姐姐。在他的印象裏,姐姐是個威風凜凜、不容冒犯的厲害女孩,小時候有點兒怕姐姐,長大以後還是下意識躲著姐姐。
還有姐夫,雖然一直熱情又客氣,但他總覺得姐夫有點兒說不出的怪。
姐姐和姐夫,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吧。
夏微予很快就溜走了。
夏英竹在窗戶上一直看著他走到醫院大門外,獨自小聲歎氣。
夏英竹是夏孟平的第三個孩子,還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就從母體裏落出來,掉在門檻上。當天夜裏,家裏養了四五年的大黃狗突然死了。
大家都說這孩子的出生不是吉兆。
夏孟平被人唬得滿懷憂慮,越看這新生的小孩越覺得邪氣,自打妻子懷上這個孩子以來,他的運氣也總是低靡,瞧著嗷嗷待哺的孩子根本高興不起來。
妻子跟他截然相反,特別喜歡這個孩子,成天抱著舍不得放下,疼愛得碰都不給別人碰,遠比抱老大老二的時候寶貝多了。她說這孩子不鬧她,也懂她,在她肚子裏乖乖的,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有規律地活動起來,就像是在安慰她。生出來的時候也沒讓母親遭罪,夜裏也比兩個哥哥奶娃兒的時候省心很多,她覺得這孩子生養起來舒心極了。
其他人跟她說,這明明就是你自己摸到生養孩子的門道了,這些小東西哪裏懂得這些道理?
“老夏,你家老三最好送人,或者放到其他兄弟家裏養大。”有人跟夏孟平說,“那小孩出生有邪性,怕是命硬。”
夏孟平也確實注意到了一些現象,那個孩子出生的當天一片陰沉,屋外狂風大作,門口的樹被折斷,自家的屋頂也掉了些土塊。持續升溫的天氣在那一天急劇直下,大家又裹上了厚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