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出現這種天氣,談不上不正常,也很難不讓人在意。前一天陽光燦爛,後一天依然陽光普照,唯獨那一天陰冷昏暗,就像壞天氣在專門等著那個孩子的出生。
多年之後,夏孟平還是把這些細節記得很清楚,並且因為各種原因始終對夏英竹心存芥蒂。
雖然老爹最不看好這個孩子,這孩子倒是截然相反的非常聰明。
夏英竹從小成績好,字寫得好,文章也寫得好,從各種修理到製作東西,他什麼事都幹得有聲有色,是出了名的人才。
當年在夏孟平麵前說“這孩子的出生不是吉兆”的那些人,很快就忘了當年的預言,誇夏英竹是好小夥。
妻子如沐春風,夏孟平勉強地笑著。
老夏固執地咬定,人講話就該一套是一套,變來變去是不對的。
況且老夏看中的是自己的長子。但長子夏英梅身無所長,年過三十還是個修車工。跟他同時進修理廠的人都逐漸混進了機關,要麼也當上廠裏的小幹部,就他混了幾年還天天趴在車間裏聞著機油味兒。
又因為曆史時期所限,夏英梅的受教育程度是兄妹幾人中最低的。弟弟妹妹參加工作的時候都是辦事員,是坐辦公室的,屬於幹部身份。一起下過鄉的同學也好,一同進廠的工人也好,有的都當上中層幹部了,看著別人都在新時期的機遇裏越來越好,他心裏很不好受。
他30多歲的時候討到一個沒多少文化和技能的媳婦,婚後一年妻子給他生了一對龍鳳胎。在別人看來兒女雙全值得羨慕,他卻愁這個效益不怎麼樣的工廠所發工資難養家中妻兒。
他愁,夏孟平比他還愁。
老夏家的傳承隻在長房,多少年都是如此,族譜代代相傳,現在傳到了夏英梅手裏。
他拿著族譜,各種層麵來說,這個大家長其實不夠理直氣壯。
夏孟平得想辦法為長子樹立權威,首先就是告誡其他子女,得了新時代的便宜,不要驕傲,眼裏要有你們大哥,對兄長還是要尊重才是。
老二夏英蘭、老末夏英菊點頭稱是,秉持規矩,在家裏低眉順眼,把表現的機會讓出來,話語權也完全出讓,即使遇到不合理也會言聽計從。唯夏英竹仗著自己有點兒本事,繼續放浪形骸,自行其是。
夏孟平氣得半死,豈能讓那個生於陰暗日子的小子獨搶風頭。
縱使老爹再不看好,夏英竹依然風光如故。
他是家裏唯一的大學生,大學畢業進了工商局,剛進單位就深受領導喜愛,做事利索、有眼色,領導喜歡帶著他辦事,到處跟人介紹他的工作能力。
在所有人看來,他前途無量。
直到文藝青年遇見了音樂少女。
經過了一個寒冬,持續多日陰沉,那一天終於天氣大好,夏英竹那一天遇見了“命運”。
工作原因,他結識了一位老板,當時這位老板將自己的部分產業放在獨女和外甥女名下,帶著兩個姑娘做登記。
“瞧那倆姑娘,真是不錯。”張良材悄悄對夏英竹說。
張良材是他的發小,從小在一個班,連大學都在同校同專業,畢業分配又在一個單位的同科室,兩人感情好的一條內褲兩人穿。
這個張良材平時大大咧咧的,對什麼人都沒大沒小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經常把老夏氣得半死,驚呼夏英竹跟他真是臭魚和爛蝦。
“別那麼沒出息,老盯著別人看,人家要笑話你了。”夏英竹說。
“別說這種話嘛,你看她們正好兩個人,我們也兩個人,不如先交個朋友如何?”張良材嬉笑。
“喂喂,你別做讓人誤會的……”
他還沒說完,張良材就跑去跟老板套近乎,那老板對他們的印象似乎也不錯,大概更多是生意層麵的打算,說著就把自己帶來的姑娘介紹給他們認識。
“這是我女兒紀雲佴,那是她表姐柳絮,今年都是20歲。小張小夏看著一表人才,不妨先認識認識,做個朋友,以後也常來家裏玩啊。”紀老板說,並且留下聯係方式。
張良材興奮地悄悄掐了一下夏英竹的胳膊,當時夏英竹還在想,這人怎麼這麼沒出息,瞧那丟人樣,都不想跟他站在一起。
紀老板帶著姑娘們走後,張良材確定人家聽不到他們講話了,激動地說:“我比你大,那個表姐留給我!”
“你瞎激動什麼,人家姑娘還沒說對你有意思呢。”夏英竹嗤之以鼻。
“你別在這兒一副人樣嘛,那兩姑娘我看是真不錯,總比家裏介紹的那些強吧。既然你是這態度,以後可別跟我搶!”張良材開心地唾沫橫飛。
“喲,小張你就算了吧,就你這性子早把人家姑娘嚇跑了。我看還是小夏靠譜,你再等兩年吧,等你這性子穩了,再去跟別人姑娘說。”旁邊的辦公室主任路過門口,調侃了一句。
夏英竹無所謂地聳聳肩。
張良材確實夠迅速,他很快就跟柳絮混熟了,還經常約人家姑娘吃飯、上街、看電影,過了一段時間就確立關係。他激動得手之足之舞之蹈之,四處跟人說他對象長得很漂亮。尤其是對隔壁辦公室主任,在人跟前晃來飄去,不停地說著他有對象了,煩得主任更說他性子虛浮。
夏英竹看他那麼開心,理解不了他的興奮之處。在夏英竹看來,這種事講究門當戶對,人家姑娘都是大戶人家的女孩,他張良材普通家庭出身,靠知識改變命運進了機關,看著人模狗樣,不過也還是個到處替人打醬油的。
這靠譜不?
雖然覺得這麼想有些武斷刻薄,夏英竹總覺得那張良才就是圖姑娘的身家去了。
看張良材哼著歌整理資料,他忍不住問:“你這兩天怎麼不去找人家了?”
“前幾天我見過她父母啦,現在不著急。而且她報了夜校,最近在上課,我下午不找她,晚上去夜校,再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