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主屋裏,劉雪蘭吃完了丫鬟們重新送上的飯菜,終於恢複了些許精神。
三姨婆坐在床側,用枯瘦的手指給她掖掖被角,慈愛道:“夫人要想吃油茶,我改日再做些。”
“這便夠了。”劉雪蘭後背靠牆,虛弱地搖搖頭,兩側臉頰上一絲贅肉也無,瘦削得如皮包骨頭。
“想不到竟會有這種事。”三姨婆看著眼淚又掉下來,拉著她的手哭道:“李漢山發跡前,與你爹多好的交情,怎麼會養出這種禽\\\/獸不如的兒子!”
劉雪蘭膚色蒼白,通紅的眼角滑下一顆眼淚,啞聲道:“都怪我,執迷不悟。當初爹好說歹說,苦苦相勸,我都不聽,一意孤行要往這狼窩裏進。事到如今,我也沒臉回去見二老了……”
“夫人可別這麼想。”三姨婆小心地往門外看了一眼,悄聲道:“我明日便偷偷回鄉下,叫你爹他們趕緊來接你,對外就說,你身子不好,回家養病,料想李宗耀也不敢強攔。”
“不可!”劉雪蘭竭力否定,死死拉著她道:“李宗耀今日叫你進來,定已生了戒心,若要出府,他勢必阻攔,屆時不光我受懷疑,三姨婆還會有性命之憂!”
老嫗驚嚇道:“他有如此狠心?”
劉雪蘭嗤笑:“這種事都做得出,他還會怕什麼?再說,縱使他沒有,他身邊那個毒婦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縣衙出身的大小姐,說不得會編織些什麼罪名,叫你我挨那生不如死的刑罰,可得小心行事,萬萬不能冒險。”
老嫗直聽得汗毛倒豎,悚然道:“出不去……那這府中,還有誰能幫夫人?”
劉雪蘭神色幾經變換,最後沉聲道:“我婆婆。”
“夫人切莫說笑!”老嫗一聽便急了,“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你婆婆待你再好,終究是李宗耀的親娘,如何會不偏袒自己兒子!叫她知道這事,說不得會助紂為虐,幫著那賊人一同治你!”
劉雪蘭咬緊牙關,極度不甘道:“所以不能將錯處推到李宗耀身上。”
老嫗迷惘道:“怎麼說?”
劉雪蘭從枕下取出一支鑲了翠玉的金簪,交到老嫗手中,交代道:“婆婆身邊有個桂姨,你定見過。每日巳初,她都會到灶房中為婆婆熬製人參歸芪湯,那時你就拿著這簪子,將我在此間的遭遇說與她聽。但隻強調一點,那晚,我是在前院書房撞破了二人的奸\\\/情——書房是什麼地方,她自知道輕重。”
“這……”老嫗將簪子好生揣起,心中仍舊忐忑:“你婆婆她,真的會幫你?”
“婆婆自小疼愛敬文,看不得他受半點委屈,要是知道李宗耀與陳茵茵這麼對他,一定會動真氣。尤其是,書房可是公公生前最常出入之所,存著醉香坊建坊至今的所有賬冊,婆婆本就忌憚,如若知曉,就算不對李宗耀怎樣,也會想方設法將陳茵茵趕走。”劉雪蘭低聲道:“那女人恰好是個不受激的性子,一旦被針對,定然勃然大怒,將李府上下攪個天翻地覆,屆時,我再借力打力,將這事捅到敬文那裏去。”
老嫗恍然道:“你想讓他們兄弟鬩牆?”
“吵得越凶越好。”劉雪蘭陰森道:“最好能傳出去,讓全縣城都知道這樁醜事!商家重譽,這麼一來,醉香坊的生意就算徹底完了。”
老嫗心裏咯噔一響,不由得後背發涼,驚出一身冷汗。
“他做出如此行徑,本就該身敗名裂!”劉雪蘭目光淒切,猛地按住老嫗的肩膀,指節突出的手掌細瘦如蛛腿,死死攥緊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三姨婆,你會幫我吧?”
老嫗悲哀地看著她,這幾近狂癲的可憐女子,與幾日前給自己送衣的婦人身影完全重合,頓時令她心酸地說不出話。
“三姨婆……三姨婆……”劉雪蘭急躁不安,一聲連著一聲呼喚。
老嫗終於滿含眼淚,點了點頭。
劉雪蘭歡欣地擁抱住她,那雙枯瘦如柴的手臂勒得硌人,因消瘦而突起的五官躲藏在陰影之下,隻露出一張布滿裂痕的蒼白嘴唇,在黑暗中慘然發笑。
另一處小院中,陳茵茵臉上青白交加,將桌上杯盞盡數掃落。
匆匆跑來報信的丫鬟縮起肩膀,哆哆嗦嗦地趴伏在地上,被飛濺的碎瓷片割傷了麵頰。
“我早知姓劉的不是什麼善茬,先前裝聾作啞,把自己搞成個病秧子模樣,到老東西那裏去博同情;如今又是闖書房又是鬧絕食,厚臉沒皮地逼宗耀矮下\\\/身段,低三下四地拿好話去哄她!”陳茵茵眼圈通紅,扶著桌子不停喘氣,恨聲道:“該死的黃臉婆、土麅子!盡會使些陰險手段!”
“小姐莫再動怒,小心傷著孩子。”玲兒慌忙將人安撫住,去問那丫鬟道:“大爺說了什麼,你可聽見?”
丫鬟捂著臉蛋抽泣道:“不曾。屋子深,兩人離得遠,奴婢怕被大爺察覺,沒敢往裏湊……”
“對著呢,以後都需這般小心。”玲兒好生交代幾句,將人放走。
陳茵茵猶抹著眼淚,坐在椅子上憋悶氣。
玲兒歎氣道:“那姓劉的千般不好,也是李家老爺去前親自挑選的兒媳,親手給操辦的婚事。小姐也知道,咱們大爺對後院的娘親有諸多埋怨,卻唯獨孝順這個故去的爹。那劉雪蘭隻要不犯下什麼大過錯,他是說什麼也不肯休妻的。”
“為了成全他的孝心,就得讓我打碎了牙往肚裏吞麼?”陳茵茵捂著小腹,委屈地哭道:“你沒見他方才看我的臉色,好似我懷的不是他親兒,而是懷了個仇人一般!辛辛苦苦張羅一上午的飯食,一口沒吃著,就扭臉去哄那個災星,倒打發我在這廂失了魂似的等著他!”
陳茵茵越想越氣,情緒崩潰道:“你說,在他心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人!?”
“小姐可不要瞎想!”玲兒忙拿出手帕給她擦眼淚,倒出一杯熱茶遞過去,輕聲哄道:“大爺常年在外做生意,早就煉成了七巧玲瓏心,一張嘴恨不得滿腦子算計,本性如此,小姐怎麼會不知?何必為了一兩句裝場麵的話,跟他置氣?退一萬步說,小姐當初嫁進李府,可不是為了跟誰爭風吃醋來的。”
陳茵茵聽了這話,不禁一愣,低垂著鳳目,麵露悲戚道:“是了,原本隻想著,早日從爹身邊離開,尋個能安生度日的門戶,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誰知怎會碰上這麼個冤家!”
自小到大,都不曾見過如此高大英偉的俊男人,不曾聽過那般甜言蜜語的貼心話,隻叫她魂不守舍,意亂情迷,心甘情願地跟他陷入這違背倫常的泥窩裏。
“隻要老爺一天不調職,大爺就一天離不得小姐。”玲兒再接再厲道:“眼見著大事將成,小姐千萬別在這時候自亂了陣腳。”
“……你說的是。”陳茵茵吸吸鼻子,將那些紛擾的思緒一一撥正,自嘲道:“日子安穩久了,竟差點一個跟頭栽下去。”
玲兒見她神情放鬆,終於長出口氣,問:“大爺眼見就來,小姐如何應對?”
陳茵茵凝視自己平坦的小腹,淒然片刻,悲聲道:“看他神色,定十分不喜這個孩子……但我必須要留下!”
“玲兒,”她凜然抬眸,鳳目中綻放出堅定的光芒,吩咐道:“你即刻就往老東西院中去,知會她我已有身孕,另外再找人去縣學,把李敬文叫回來。”
玲兒不由得繃緊後背,遲疑道:“小姐是要逼著大爺讓步?”
“開弓沒有回頭箭。”陳茵茵捏緊雙拳,五指深深紮進皮肉,咬牙道:“老東西不是一直忌憚我這個外姓人爬到她頭上麼?我就非要給李家生下個長孫,讓她知道,再不待見,將來李家第三代的掌權人,還得是我陳茵茵的兒子!”
隨著這一錘定音,李府上下開始逐漸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