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見親人

態度表明,狠話說盡,李宗耀不願再去看婦人又悲又駭的表情,繃緊俊臉甩袖走人。

此一番算是與二房和母親都挑清了幹係,他今後再不用顧忌誰的臉色行事,可謂大快人心!接下來,隻要按計劃行事,保證中途不出紕漏,這個家很快就能握在他一人手中!

李宗耀走出長廊,握拳擋在唇邊輕咳,幾乎抑製不住嘴角的笑。正得意之際,突然望見大房院門口幾個丫鬟圍在一起爭執著什麼,吵吵嚷嚷,惹眼又心煩,便皺眉上前嗬道:“都杵在此處做什麼?!”

丫鬟們嚇了一跳,紛紛驚慌失措地退到一邊行禮,露出了正中間被包圍對象。那是個身著粗布衣衫的年邁婦人,後背佝僂,四肢細瘦,皺紋滿布的臉上沾著明顯的油灰,看起來窮酸又可憐。

李宗耀麵色不善地走過去,見她雙手顫巍巍地端著一碗糊糊塗塗,辨不清來路的濃湯,擰眉道:“你又是何人?誰放你進府的?”

老嫗全身哆嗦,垂著花白的腦袋,不敢抬眼看人。

一旁丫鬟趕忙道:“回大爺,她是在灶房燒火的婆子,說是與大夫人相熟,非得進院裏看看,正被奴婢們攔下來。”

老婦人緊緊捧著那碗濃湯,雙隻枯瘦的手抖個不停,眨巴淚眼顫聲道:“大爺,我是大夫人鄉下一個遠親,托夫人的福,在府中灶房打打下手討個活計。前些時候聽聞夫人病下,這幾日都未進什麼吃喝,就熬了碗鄉裏人愛吃的油茶,想送給夫人開開胃口……”

“她幾日未進食?”李宗聞言耀臉色一變,抬眼怒視那些丫鬟:“誰送的飯?這麼大的事,竟都不知會我?!”

丫鬟們驚慌失措,紛紛跪倒,哭道:“大爺明鑒,非是奴婢們照應不周,實在是不管怎麼勸,大夫人她都不肯吃啊!”

“蠢女人,從小到大都改不了這副頑固性子……”李宗耀暗自嘖聲,煩躁不已,揮開眾人徑自向院中走去。

主屋窗戶緊閉,房門上掛著鎖,兩個丫鬟一左一右守在門外,見到他來都慌忙行禮。

李宗耀擺手,指指房門:“打開,你兩個都出去。”

丫鬟不發一言,應聲從袖中取出鑰匙,開鎖後退出院子。

李宗耀暗自欣賞她們訓練有素的乖巧,又想起掌控著這些下人的陳茵茵,不禁一陣頭疼。真是多事之秋,正要緊的關頭,麻煩卻一個一個趕著上門。女人果然沒有一個靠得住。

木門吱呀作響,午後的陽光透過門縫與窗紙,照亮了滿地的狼藉。從廳堂到臥室,幾乎沒有一件端正立著的家具,堂前紅木製的桌椅七倒八歪,連接外廳與內室的多寶閣也死氣沉沉地摔在地上,裝飾用的陶瓷擺件被砸成碎片,幾處鋒利的棱角沾染血跡,在陽光下反射出點點亮光。

再往裏便是蒙塵的木箱、衣櫃、梳妝台,還有被剪刀撕成碎片的成堆的衣物,五彩斑斕,扭曲怪異,如同千萬隻翅膀破碎的蝴蝶死屍,靜靜燃燒著自己心中的怒怨。

李宗耀沿著丫鬟們辛苦清掃出的小路走進內室,一眼便看見了地上零零落落的婚衣。鮮紅名貴的錦緞夾雜在一眾堆疊的破布中,顯得頹敗又絕情。

最裏邊的拔步床上,躺著個纖細漆黑的身影。

李宗耀心中波瀾不驚,滿不在乎地踢開腳邊卷成一團的布條,衝那椎骨突出的後背開口道:“雪蘭,醒著麼?”

女子背影微僵,屏住呼吸默不作聲。

李宗耀心裏鬆口氣,沒有餓死就好。

“鬧騰這麼久,總該消氣了。”他語氣平淡地開口道:“你應該明白,我也有我的苦衷。這兩年生意漸漸景氣,多虧了有她幫忙,這恩情不能不報。”

床\\\/上沉默半晌,傳來若有若無的抽泣聲。

李宗耀一聽這反應便知道還有哄住的餘地,便歎口氣,上前一步輕柔道:“蘭兒,我跟你保證,無論如何都不會休妻。隻要明年陳玄林一調任,我立馬跟她撇清關係,一心一意待你。”

抽泣聲果然戛然而止。劉雪蘭蠕動身體,用被褥將整個人包裹進去,沉悶沙啞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絕無二話。”李宗耀斬釘截鐵道:“屆時敬文要上京趕考,隻需將她一並打發出門,這家中大小事物,便全憑你一人做主。”

劉雪蘭悶聲道:“……你需答應我,若二弟考不中,回來就另置辦個宅子,分家。”

李宗耀一怔,思索片刻,笑道:“這也是個主意,讓二房一家走得遠遠的。”

就算要購房,也休想讓他給李敬文貼銀子!

還有那個偏了心的老娘,放不下二兒子,自跟著去便是,也省得整日裏窮惦記。

李宗耀幻想著以後悠哉的日子,無聲發笑,伸手扯扯床\\\/上縮成一團的被褥,哄騙道:“這下該相信為夫了吧?餓了這麼些天,也不怕拖壞了身子,我剛吩咐了灶房做飯,一會兒便送來,你快起來吃些。”

劉雪蘭不安地拽住被子,緊張道:“這幅模樣沒法見人,你出去後我再起來。”

李宗耀見人已經哄好,自然也不想再費精力,想了想道:“都依你。吃完了飯,叫人進來把屋子收拾幹淨。你餓了幾日,身子定然發虛,就在屋裏再養兩天,有什麼事,吩咐門外的丫鬟便是。”

劉雪蘭靜了片刻,小心道:“我……想出門走走……”

“那就在院中轉轉。”李宗耀眯起雙眼,輕輕撫過她露在外麵的一縷發絲,強硬道:“正是降溫的時候,萬一再受涼如何是好?蘭兒乖些,可不要叫我多擔心。”

“……”劉雪蘭悶聲道:“知道了。”

李宗耀滿意笑笑,心裏鬆懈些許,忽地想起站在院外的老嫗,便順水推舟道:“灶房燒火的婆子煮了油茶,說你小時候愛吃,飯食做好之前,你先用它墊墊底?”

“三姨婆?三姨婆在外麵?”劉雪蘭一聽這話,果然來了精神,期許地道:“叫她進來,我想、想吃油茶……”

李宗耀樂得抽身,溫聲道:“別急,我這就叫人去。你吃罷飯記得好好歇息,等過兩日我忙完了便來陪你。”

男人一走,屋中又恢複了先前的寂靜。

床\\\/上被褥中悄聲探出一張麵無表情的枯瘦臉龐,雙目圓睜,無神而空洞,一眨不眨地盯著一半敞開的房門。木門上沒有帶鎖,人的影子在外麵一閃而過,之後,金色的陽光像是一簇筆直射下的羽箭,凶狠地在地上激蕩起漫天飛塵。

劉雪蘭撐著腦袋觀望許久,隻聽見李宗耀出去後與丫鬟窸窸窣窣地說了些什麼,然後那高大的影子便逐漸走遠,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劉雪蘭頹然地倒在床上,沉痛地捂住眼睛無聲流淚。

沒有鎖門!沒有鎖門!他被自己騙過了,他信了!!

沒過多久,外麵又響起了難以辨認的腳步聲。

劉雪蘭慌亂地擦拭臉頰,蒙頭鑽進被褥裏屏息凝神,隻聽得熟悉的嗓音在空曠的屋中響起:

“大夫人……哎呀!這、這真是造的什麼孽哦……”

“三姨婆!”劉雪蘭驚喜萬分地坐起,不料腦中一片眩暈,往後一仰,差點撞在床頭上。

老嫗嚇了一跳,忙邁著細柴似的小腿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看見她第一眼便止不住哭出聲:“大夫人!哎喲我的夫人哦!你怎會病得這樣重!”

劉雪蘭虛弱地扶著床柱,連日的悲痛、屈辱、恐懼與怨憤,都在見到親人的這一刻化作了滂沱淚水,洶湧地從凹陷的雙眼中衝刷下來。

“三姨婆……三姨婆……”她像個絕望無助的孩子,緊緊抱著老人細瘦的肩背大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