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房與花園相去不遠,李宗耀穿過長廊,沒幾步就見一個老婦素衣盤發,恭敬地站在院門口等候。

李宗耀整整衣襟,收起紛繁的心緒,上前道:“桂姨久候了。”

婦人兩鬢花白,卻氣色紅潤,未顯出老態,慈愛地看著他道:“來時不及多問,攪擾了大少爺用膳,是老奴的過錯。”

李宗耀不在意地擺擺手,問:“娘這時遣桂姨過來,有何交代?”

“原不是什麼大事。”婦人抄著手,淡笑道:“老太太多日不見大夫人前去問安,心中掛念,派老奴前來看望看望。”

“哦。”李宗耀心裏一緊,不動聲色道:“早先讓丫鬟去交代過,雪蘭舊疾複發,這幾日身子困乏得床也不曾下,實在顧不到這些禮數,還請娘多擔待。”

桂姨麵露憂色:“早聽說有疾,竟不知如此嚴重……可請大夫來看過了?”

“有奉德堂孫老爺子給開的方子,每日都服,不曾落下。”

桂姨歎息一聲,眼中泛淚道:“自大夫人嫁過來後,就一年瘦比一年,如今又得了這樣的怪病,真是多災多難,叫人心疼得緊。少爺這段時日常在府中,定要多加照看些。”

李宗耀斂下雙目,點頭稱是。

桂姨掏出手帕擦擦眼角,往院中張望了一眼,理解的道:“既是如此,老奴也不便驚擾夫人病體,這就回去複話了。”

李宗耀鬆口氣,親自陪送她慢慢往回走。

桂姨在李家發跡那年入的府,是資格最老的一位家仆。李漢山夫婦忙於生意的那幾年,他與李敬文就由這婦人一手拉扯大,是故感情甚篤,不似主仆更勝母子。說起話來,也頗有幾分長幼間的親昵。

“許多日子不見大少爺了,看著越發精神了些。”桂姨邊走邊笑道:“簡直與老爺盛年時一個模樣。”

李宗耀淡笑不語。

“老爺走後,多虧了少爺起早貪黑,兢兢業業,才將醉香坊的生意又撐了起來。”桂姨停下腳步,疼惜地看著他道:“孩子,這幾年真是苦了你。”

李宗耀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冷聲道:“桂姨,這番話,是娘叫你說的麼?”

“出自我口。”婦人目露悲戚,歎息道:“也是老太太的心裏話。”

李宗耀雙拳緊攥,繃著臉默不作聲。

桂姨掙紮片刻,禁不住脫口勸道:“大少爺,自老爺去後,你有多久沒去向老太太問安了?俗話說,母子沒有隔夜仇,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何苦再揪著當年的一點恩怨不放?”

“當年的一點恩怨?”李宗耀冷冰冰地開口:“她是這麼跟你說的?”

“……我是想著,二、二少爺也成了家立了業。”桂姨不忍道:“最難的日子都過去了,自家兄弟間,何苦計較這麼多……”

“要不是我,他李敬文有什麼本事成家立業?!”

李宗耀一聽這話火氣便直衝頭頂,勃然大怒道:“當年就為了他那不值一文的功名,白扔了醉香坊一年的利潤!爹方不在,他就大手大腳揮霍無度,整日養著他那幫不學無術的混賬手下到處惹事生非,鬧得整個江安縣都在看我李家的笑話!我爹嘔心瀝血經營一輩子的醉香坊,一夕之間名聲一敗塗地,不僅生意做不成,連工人都差點留不住,那時她怎麼不為我叫苦?!”

桂姨嚇得縮起肩膀,眼淚直往下掉,嗚嗚哭道:“大少爺也為老太太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不是放在心裏疼的?二少爺年歲尚小,又是個孩子心性,難免惹出些事端……她一個當娘的,總不能整日將兒子圈在家中啊!”

“她隻是向著那蠢貨罷了!”李宗耀氣得兩眼發紅,一腳將園子裏的青竹踹折幾根,“自小便打不得罵不得,闖什麼禍都是我背鍋,與他相比,我像是個親兒麼?!還想我去給她請安示好?先將剩下那幾本賬冊交出來再說!”

說來說去,竟還計較這些生意……

桂姨聽得心酸至極,悲聲道:“大少爺喲,老太太早就將所有的生意交給你打點了,那些賬冊她不過過個眼罷了!”

李宗耀冷笑:“你不必替她解釋,我心裏清楚得狠,她是怕我一旦當家做主,就不會給李敬文活路。哼,沒那個必要,隻要我得了人心,還怕她死拽著那幾本破爛不放?”

婦人哽咽不止,再無話可說。

李宗耀既已袒露心事,索性再不遮掩,將憋在胸中十幾年的不滿與怨憤之氣盡數宣泄而出,陰著臉笑道:“姨,你這就回去給她複話——醉香坊期年之內必將大起!待明年春至,我便打發那蠢材進京會試,如若不中,他就永遠別再踏進我李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