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耀從大房院中出來,才感到腹中一陣饑餓。他風風火火忙了一上午,回來隻吃了幾口飯,還要卯足了勁兒處理幾樁麻煩,到這時實在饑腸轆轆。思量片刻,還是到花園中去,讓丫鬟們重新熱菜擺盤,就著扒了兩大碗米飯。直吃的酒足飯飽,才一邊合計著接下來哄騙人的說辭,一邊精神奕奕地朝二房院中走去。
孩子是斷不能要的。
首先,根本就搞不清楚是他的還是李敬文的。若是李敬文的,倒叫二房搶先有了長子,等年後分家,又得多出去一筆銀子。若是他自己的,依陳茵茵的性子,以後更會有無數牽扯不清的麻煩。如此,不論如何假設,這孩子都不能留。
雖第一胎不保是有些遺憾,但好在時日不多,婦人年紀尚輕,以後還有大把的機會。難就難在,這次恐怕得花上大把功夫,才能將人哄得心甘情願喝下那打胎的藥……
“還得著人盡快去買來才行……”李宗耀暗自嘀咕,大搖大擺地踏進二房小院,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比以往更多的丫鬟們紮著腦袋進進出出,手裏捧著大大小小的碗碟,有的裝點心,有的是湯藥,還有些燕窩魚翅之類的補品。
他心裏猛地不安,喝住一個皺眉問道:“這些,都是你們夫人要吃的?”
丫鬟額上冒汗,捧著一盤綠中帶紅的香梨,急急答道:“回大爺的話,二夫人查出有孕,老太太特意交代要多送些開胃健脾的脆果子,這些都是方才東市裏剛買下的。”
李宗耀一陣頭暈目眩,驚聲道:“老太太說的?!她知道了?!”
“自是知道的……”丫鬟納悶地看著他,小心道:“爺要是沒什麼吩咐,奴婢這就送果子去了。”
李宗耀心煩意亂地揮揮手,太陽穴處突突直跳。
是誰往後院傳的消息!?怎麼這麼快?!陳茵茵到底在幹什麼?!!
正暴躁間,又見李敬文滿頭大汗,倉惶急切地衝了進來,看到他猛地刹住腳步,呆滯道:“大哥?你、你怎麼會在我院裏……”
李宗耀心裏一緊,皮笑肉不笑道:“聽說弟妹有了身孕,你不在家,我就來看看。”
“哦……”李敬文生鏽的腦袋終於轉圈,急道:“對!她有了身孕!大、大哥我先進去了!”
說罷一陣風似地衝進了屋中,又引得裏間一陣喧嚷。
李宗耀抬手搓臉,極力鎮靜片刻,走過去站在門口偷聽。
“這小子,快當爹的人了,怎麼還冒冒失失的?”老婦人親昵的責怪從屋中傳來,正是大半年都不曾露麵的王麗華。
李宗耀自嘲地扯扯唇角,說不清心中是憤怒多一點還是失望多一點。
他的娘親,連他妻子病得下不了床,也隻是派個身邊的下人過來問候一聲。到了李敬文這裏,就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場麵。
什麼心疼,什麼無奈,情感上的差距,真的對比過後才能明白。
眾人笑了一通後,李敬文蠢笨的聲音響起:“我、我也是剛知道……這啥時候懷上的啊?這幾個月明明都沒……”
李宗耀神經猛地繃緊,兩隻耳朵恨不得炸起來。
陳茵茵倒是氣定神閑,故作羞赧道:“當著娘的麵說什麼呢,也不怕害臊!”
老太太也裝的和氣,不在意地笑道:“跟娘有什麼見外的。聽大夫說,孩子得有兩個月了吧?”
兩個月……李宗耀眯眼一算,大概是在七夕前後,李敬文與狐朋狗友去花天酒地,陳茵茵跟自己在花園中偷\\\/歡的那次。
聽老太太這語氣,定是心裏懷疑了。該死,這謊要怎麼圓?!
“是啊,就七夕那回,敬文把我扔在家,與那堆秀才朋友去逛花街,吃美酒,回來時醉得幾個仆從都扛不動。”陳茵茵嬌嗔又埋怨地說:“夜深,丫鬟們都去睡了,就剩我一人伺候他,累得我渾身酸疼了好幾天……娘,以後你可得好好管管他!”
這番含糊又一語中的的回答,讓老太太放心不少,笑著安慰道:“娘老了,這些心就由你做媳婦的去操。敬文也是,明年就要上京趕考,可不能再隻顧著貪玩!收收性子,好好溫書,待明年高中了,娘就給你在京中買個院子,等孩子會跑會跳,就把母子倆都送過去,你們一家人,就在京城裏舒舒服服地過日子,省得在路上來回奔波。”
夫妻倆都連聲稱謝。
李敬文嘿嘿笑笑:“到時也把娘接去。”
老太太高興道:“還是我的小兒子貼心!”
李宗耀站在門外,隻感覺全身發涼,鐵青著臉轉身,大步出了院門。
他就知道老太太這些年攢下不少銀錢,原來都是打算給李敬文在京中置辦房產!
虧他還信誓旦旦對桂姨說什麼不許李敬文進門,老太太聽了怕隻會嗤嗤一笑罷了——人家根本看不上這個家!
這個他拚命苦幹了三年撐起的家!
“啊——!!!”
男人悲憤狂怒的叫聲從花園中飛出,嚇得前來打探消息的老嫗一陣後怕。
她與劉雪蘭商量定後,回到灶房就見二房的丫鬟們慌裏慌張地搗騰砂鍋煎藥,胖廚子滿頭大汗地燉著雞湯,還抽空罵罵咧咧地吼她一頓。
老嫗揣緊了金簪,在這極為反常氣氛中得到了一個訊息——陳茵茵懷孕了。
她居然懷孕了!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究竟是誰的孩子?李敬文還是李宗耀?劉雪蘭知道了又會作何打算?!
一個接一個問題自她腦中湧現,擾得她驚惶失措,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要說麼?這種特殊時期,還要對老太太說麼?
三姨婆蹲在地上,將木柴一根根填滿火苗亂舞的灶膛,仿佛那爐上燒的不是水,而是她焦灼的心。
“快快,老太太在房中等著呢!”丫鬟們像繁忙的工蟻,嘰嘰喳喳地運送著所有寶貴的養分給那剛剛被捧上神壇的孕婦。
三姨婆電光火石地捕捉到了最為關鍵的信息——老太太從自己院子裏出來了。
如果要傳遞消息,這種機會簡直不可多得。
去麼?
老嫗試圖去摸胸前揣著的金簪,手觸到身上嶄新的秋裝的一瞬間,心思終於堅定下來——去!
劉家母女對她這個老太婆的恩情,數也數不清,哪怕用這條老命去搏一搏又有何妨?
三姨婆沉氣片刻,伸手捂住肚子,皺著臉呻\\\/吟道:“疼……疼死我了……”
“糟老婆子又偷吃什麼吃壞了肚子!”胖廚子破口大罵,不耐煩地擺手:“趕緊出去趕緊出去!礙手礙腳的,耽誤老子做飯!”
老嫗佝僂著背,挪動小碎步溜出了灶房,從沒有人影的花園中穿過,恰好被來此泄恨的李宗耀嚇了一跳。
這賊子氣個什麼?
恨自己不能光明正大的當孩子親爹?
老嫗心裏罵了一通活該,見人走後,忙氣喘籲籲地跑進穿廊裏,朝無人問津的後院走去。
王麗華等陳茵茵喝下一碗安胎藥,才放心地離開二房。
桂姨攙扶著她回後院,路上將李宗耀白日裏講的那些話,跟方才他在院中的臉色都說給老太太聽。
“大少爺也不容易。”桂姨心疼地歎氣:“老夫人還是找個空,跟他好好說道說道吧。”
王麗華兩鬢發白,臉上因保養得當,隻在眼角顯出淡淡的細紋,輕輕嗯了一聲,沒什麼表情。
二人轉過彎,王麗華餘光忽然瞄見一個黑色佝僂的身影,頓時停下腳步。
桂姨還在納悶,隻見老太太抬手揮退身後的丫鬟,待院中無人後方道:“出來吧。”
老嫗兩腿一顫,瑟縮著自假山後現了身。
桂姨臉色驟變,喝道:“你是什麼人?怎敢躲在這處?!”
老嫗立時倉惶低頭,從衣中掏出一物抖手遞了上去。
王麗華一眼便認出那是她在新媳婦進門那日,贈給劉雪蘭的金簪,眯眼上下打量老嫗一番,對桂姨耳語幾句,便徑自進了屋。
老嫗有點著急,難道金簪不管用?剛要出聲,就聽那留下的婆子道:“你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