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夫人?”
眼前晃過五指的殘影,劉雪蘭猛地回神,正對上羅瑛疑惑的臉。
“啊,你,你方才說什麼?”她慌亂地用手帕擦去額上的細汗,將滿腔情緒勉強壓下,但發白的臉色還是暴露了內心的恐懼。
到底在怕什麼?
羅瑛暗自生疑,不動聲色地重複道:“依你所言,就算她想拿我的事做借口整治府中下人,也不過僅限於二房之內吧?如何會威脅到你?”
“不、不僅是二房。”劉雪蘭絞緊手帕,顫顫巍巍道:“除了婆婆那裏,府中隻要是她看不過眼的人,都被趕了出去。我這邊……雖有心護著,卻拗不過、拗不過宗耀他……”
羅瑛十分納悶:“李宗耀不是一向隻顧著做生意?怎麼也開始操心家中瑣事了?而且,還向著陳茵茵——”
“他是沒辦法!”劉雪蘭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力道之大,差點將桌上的兩杯茶水都掀翻:“宗耀他、他定是顧念著官府的情麵,才、才不敢駁了那女人的意!他是為了生意!!為了李家!!他身不由己!!!”
“啊,是、是麼……”羅瑛被病弱婦人狂躁的表情驚到,下意識退後一步,腦門上冷汗直冒——這又觸到哪根逆鱗了?如此神思恍惚,情緒又大起大落的,心理問題很嚴重啊!
她心中一瞬間湧上個可怕的猜測——不會患了焦慮症吧?!
屋頂傳來瓦片磕碰的脆響,秦佚黑眸警惕,抿著唇弓起身子,隨時準備俯衝下去。
“我明白了,你先冷靜下來。”羅瑛一麵嚐試靠近,一麵小心安撫道:“茶水放涼了,我幫你去換一杯?”
劉雪蘭眼圈通紅,喘了幾口氣,漸漸穩住了情緒。
“……不用了。”她忍住眼淚,重新坐了下來,歉聲道:“一驚一乍的,嚇到姑娘了吧?我就是這毛病,心裏一發堵,就收不住脾氣,姑娘莫放在心上。”
幸好還能自控。
羅瑛鬆了口氣,也搬著凳子坐回她對麵,安慰道:“我理解。當初在府中,也被那官小姐氣得夠嗆。你要實在覺得委屈,就跟王麗華說說,她畢竟是長輩,在家裏能鎮得住人。”
“王……婆婆她也知道那女人不好惹,家裏資格老些的婆子們,或多或少都在她麵前吐過苦水,卻都被壓了下來。”
羅瑛忍不住嗤道:“她還是一樣的欺軟怕硬。”
劉雪蘭知道王麗華曾怠慢返鄉養老的楚少芳,也連帶著欺負過羅瑛,隻得對她這番無禮的說辭置若罔聞,無奈搖頭道:“姑娘不知,自今年入春以來,婆婆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她先前幫襯著宗耀做生意,把醉香坊的賬冊都攥在手中,日日勞心勞累,已經顧不上家裏的這些零碎事務了。況且,新媳婦進門不到一年,又是現任官老爺的親眷,她也不願在此時與那女人起摩擦。”
“那她為何非逼著你明年誕下子嗣?”羅瑛沒好氣道:“還不是在那處損了顏麵,想在你這處找回來?”
“婆婆並非要欺我。”劉雪蘭歎氣道:“她是盼著我早日續上香火,便能以此為由堵住那女人的口,將主母的位子慢慢交予我手中。”
看來古往今來,每個家庭都躲不過婆媳戰爭……羅瑛在心裏默默歎氣。
劉雪蘭攥緊手指,恨聲道:“陳茵茵三番五次試探府中賬本之事,妄圖掌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婆婆想在明年知縣換任之後,與她從頭到尾算個總賬。”
羅瑛聽得雲裏霧裏,撓頭道:“或許不用那麼複雜……隻要李敬文明年春進京會試有了功名,她不就歡歡喜喜地跟著去當官夫人了?何苦舍近求遠去爭這個位子?”
劉雪蘭不禁頓住,遲疑地望著羅瑛道:“姑娘還不知,二弟的舉子身份,是怎麼來的?”
“?”羅瑛納悶:“不是……鄉試考來的麼?”
劉雪蘭尷尬地瞄一眼四周,捂著嘴小聲地在她耳邊嘀咕道:“與其說是考的,不如說是買來的,花了醉香坊一整年的利錢呢!”
羅瑛:“……”
“那他前幾年有事沒事去東市轉悠,一箱箱地往回搬書做什麼?!”羅瑛出離暴躁道:“吃飽了撐的麼?!”
劉雪蘭忙拉扯她的衣袖,緊張道:“姑娘小聲些,別被人聽了去……”
屋頂上,秦佚一雙順風耳迎風擺動,彎起嘴角,徹底放心。
那個慫貨少爺,要是連讀書的本事都沒有,就變成個徹頭徹尾的廢物,連構成威脅的資格都談不上。
至於這個小村姑自己拿錢買來的院子,他當然能住得舒心!
羅瑛簡直無語透頂,誰能告訴她李敬文作為一個成年男子,還有什麼優點?縣太爺挑女婿這麼不走心的麼?
“我有點明白陳茵茵為什麼非抓著賬本不放了……”跟著這種廢柴幾輩子也當不上正經的官夫人啊!錢和權好歹要抓住一頭啊!
“就是這個理。”劉雪蘭無奈道:“白養著他們夫婦倒也沒什麼,就怕那女人欲\\\/壑難填,不光覬覦著府內中饋,還想染指醉香坊的生意。姑娘也知,如今李府的家業,都是公婆他們一輩子辛苦經營起來的,豈能毀於她一個外姓女子之手?我資質愚鈍,管不了賬,將來無非給宗耀和孩子看看家門,打打下手,生意上的事,是萬萬說不上話的。”
她這番話說的神色坦蕩,倒叫羅瑛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曾是羅瑛最為抵觸的封建教條之一,卻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要盡快懷上身孕,盡到自己為人\\\/妻子的本分,也能達成婆婆的心願。”劉雪蘭誠懇地哀求道:“姑娘,你能幫幫我麼?”
“……”羅瑛內心十分掙紮,要照平時,她打死也不會同意病人不顧身體這麼胡來,可麵對這個孤立無援的可憐女人,她竟狠不下心脫口拒絕。
“你得知道,懷孕是夫妻雙方的事……”羅瑛委婉地說服道:“你不為自己身體考慮,難道李宗耀就忍心看你受苦?”
劉雪蘭聞言怔住。
羅瑛頓時生起希望,再接再厲道:“要讓他知道你豁出命去,隻為了生個孩子,不得一輩子都愧疚自責?”
劉雪蘭眼睛泛起酸澀,抖唇道:“他……他若真能如此在乎我,我死也無憾了……”
“……怎麼又這樣說?”羅瑛又回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幕,不由得氣道:“你為何總是輕看自己?若他將香火看得比你的性命都重要,有什麼資格為人夫、為人父?莫要為了一時的意氣用事,拿自己的身體當賭注!”
劉雪蘭被吼得縮起脖子,怯怯道:“姑娘……”
羅瑛忿忿咬牙,黑著臉色起身,從房中取來紙筆,刷刷又寫了一溜藥名用量,三兩下疊起扔在她麵前。
“你要的促孕方子。”她幹巴巴地交代道:“我還是那句話,備孕至少在一年以後。但看你這股執拗勁,估計在我這兒求不來,就要去城裏醫館問詢,便索性寫與你罷了。”
劉雪蘭捏著藥方感激地連聲道:“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羅瑛陰著臉,兩指狠狠點上桌麵:“按時服藥,好好吃飯,注意鍛煉!把底子養回來!這促孕的方子,至少留到年後再用!”
真是,這種糟心的病號,求求以後不要再讓她遇到了吧!